我们都没什么可挑剔的。她需要找一个男人,离开那个沉重的原生家庭;我需要一个女人,堵住村里的闲言碎语,也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添一点活气。像完成一项任务,我们很快结了婚。没有彩礼,只摆了三桌酒,请了最近的亲戚。她穿着一件红毛衣,脸上没什么笑容。我也不怪她,跟我这样的人,有什么可高兴的?
婚后的日子,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和疲惫。我在镇上的砖窑厂找到活计,每天拖着板车,把刚刚出窑、还烫手的砖块一块块码好,运到指定的地方。汗水流进眼睛,蜇得生疼,混着窑灰,在脸上、身上结成一道道泥沟。晚上回来,骨头像散了架,只想倒头就睡。
王娟开始时是沉默的。她操持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,做饭,洗衣,伺候我年迈的母亲。但渐渐地,沉默变成了细雨般的抱怨。
「隔壁老张家又起新房了,听说光工钱就一天一百。」
「集上的猪肉又涨了五毛,这日子……」
「李默,你看人家开小卖部的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……」
后来,细雨变成了冰雹。
「李默!你除了在窑厂出傻力气,你还会干什么?」
「嫁给你,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」
「看看我这双手,糙得跟老树皮一样!我当初真是瞎了眼!」
我通常是沉默的。把那些带着刺的话,连同着男人的那点可怜自尊,就着粗粝的饭菜一起咽下肚。是我没用,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。
儿子小树的出生,曾给这片灰暗的孤岛带来过一丝微弱的、却真实存在的微光。我抱着那个红彤彤、皱巴巴的小生命,他那么小,那么软,依赖地蜷缩在我怀里。那一刻,我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汹涌的暖流和责任感。我在心里发誓,要给他最好的,要让他摆脱我这样的命运。
我更加拼命地干活。窑厂的活干完了,就去帮人搬货、挖水渠,什么脏活累活都接。挣来的钱,掰成几瓣花。给儿子买奶粉,给家里买米面油盐,剩下的,寥寥无几。存折上的数字,永远可怜地停留在三位数。
女儿小花的出生,让这本已紧绷到极致的生活,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呻吟。两张嗷嗷待哺的嘴,像两个无底洞。
王娟的抱怨和绝望,与日俱增。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嫌弃,更增添了一种对固化命运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有一次,她抱着小花,站在门口,望着邻居家新盖起的、贴着白色瓷砖的二层楼房,看了很久很久。然后,她回过头,看着我,眼神空洞,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
「李默,我不怕穷……我是怕……怕一辈子就这样了,看到头了……」
那一刻,我看到了她眼里不仅仅是抱怨,还有一种被困在沼泽里、挣扎无望的窒息感。这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让我无力,像一记闷拳,打在棉花上,却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疼。
我试图做点什么,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温暖。她生日那天,我省下了大半个月的烟钱,去镇上百货店,在柜台前徘徊了很久,最终买下了一条淡紫色的、带着细碎亮片的丝巾。我觉得,这个颜色配她。
我把丝巾递给她时,她愣了一下,接过去,手指在那光滑的布料上摩挲了几下,眼里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光闪了闪,像风中残烛。但那光很快就熄灭了,比出现时更快。她把丝巾随手放在炕沿上,像放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,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嘲讽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