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的汽车引擎声响起,然后远去。那声音,像一声嘲弄的叹息,为我二十四岁之前的人生,画上了一个休止符。
【现实·归途】
「爸……汽水喝完了。」
小树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拽了出来。他举着空瓶子,小心翼翼地看着我。
我回过神来,接过瓶子,退还了押金。阳光照在他脸上,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,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恐和委屈。
我蹲下身,平视着他的眼睛,用我这双曾经握过啤酒瓶、搬过砖、此刻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,轻轻拂去他嘴角的一点汽水渍。
「小树,」我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,「记住今天。记住这种难受的感觉。但更要记住,爸爸在这里。从今天起,没有人能再让你低着头走路。」
「没有人。」
我站起身,再次牵起他的手。这一次,他的手心,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温度。
夕阳将我们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投射在回家的土路上。影子扭曲着,变形着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沉重,也仿佛在挣扎着,想要挺直,走向一个不同的未来。
这条路,似乎比来时,更加漫长,也更加清晰了。
第三章孤岛
回到那个被称为「家」的地方,其实不过是村里最边缘处,三间低矮的、墙皮剥落的瓦房。院子里,母亲正坐在小马扎上择野菜,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佝偻的、布满岁月沟壑的背影。听到脚步声,她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惯常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,或许是想知道家长会是否顺利。
小树松开我的手,像只受惊的小老鼠,飞快地溜进了里屋。
「咋样?老师没说小树啥吧?」母亲的声音干哑。
「没,挺好。」我含糊地应着,走到院角的水缸旁,舀起一瓢凉水,咕咚咕咚灌下去,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烧感,却浇不灭心头的火。
「王娟……有信儿没?」母亲犹豫了一下,还是低声问了,眼神躲闪着。这是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的问题,像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的、残忍的答案。
我放下水瓢,摇了摇头,没说话。水珠顺着下巴滴落,砸在干燥的泥地上,瞬间消失不见。
母亲叹了口气,不再言语,继续低头择菜,那沉默比指责更让人难受。
这就是我出狱后的人生。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,贫瘠,荒凉,被周围或同情、或鄙夷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所形成的海水包围着。「坐过牢的李默」,这个标签像烙印,打在我身上,也打在了我的家庭上。
和王娟的婚姻,就像是两艘在风浪中快要沉没的破船,出于本能,试图靠拢在一起,以求片刻的、虚假的安稳。
介绍人是我一个远房表婶,她搓着手,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:「默啊,别挑了。娟子那姑娘,老实,能过日子。就是家里条件差些,有个弟弟……等着彩礼钱说亲呢。」
见面安排在镇上的小面馆。王娟坐在我对面,穿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,低着头,手指绞着衣角。她很瘦,脸色有些黄,看我的眼神里,没有少女的羞涩,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打量,和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、认命般的黯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