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安静了。刚才还在混战的人都停了下来,看着倒在地上的光头,和我手里那半截沾着血的瓶颈。
警笛声由远及近,刺破了夜的寂静。
冰冷的手铐铐上我手腕的时候,我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人群后面、脸色惨白的刘强。他眼神躲闪,嘴唇哆嗦着,没敢看我。
在昏暗潮湿的看守所里,刘强来看过我一次。他隔着铁栅栏,哭得涕泪横流,演技堪比专业演员。
「默哥!我对不起你!是我没用!可……可我家里老娘瘫在床上,就指望着我……我要是进去了,她可怎么活啊!默哥,你不一样,你光棍一条,无牵无挂……」
他看着我的眼神,充满了哀求,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。
一种荒谬的、悲壮的「英雄主义」在我胸中升腾。我甚至觉得,为这样的「兄弟」扛下一切,是值得的,是「义气」的体现。我用力拍了拍胸脯,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:
「没事,兄弟!我扛!三年,很快就出来!等我出来,咱们还是兄弟!」
我以为我扛起的是如山义气,是兄弟情深。
三年牢狱,磨掉了我身上所有的棱角和虚浮的热血。高墙铁窗,繁重枯燥的劳作,同监舍犯人麻木或奸猾的眼神……让我逐渐明白,所谓的江湖义气,在现实的法律和生存面前,是多么可笑的一层纸,一捅就破。
出狱那天,天气和今天一样好。阳光刺眼,我提着简单的行李,站在监狱大门口,深深吸了一口气,却被自由的空气呛得咳嗽起来。举目四望,空无一人。心里那点微弱的、关于「兄弟」来接风的期待,像风中的残烛,熄灭了。
就在我准备独自离开时,一辆熟悉的、但明显更破旧的二手桑塔纳,带着一阵尘土,「嘎吱」一声停在我面前。
车窗摇下,露出刘强那张堆满假笑的脸。他比以前胖了些,穿着件花衬衫,脖子上挂着条粗的金链子(后来才知道是镀金的)。
「默哥!出来了?恭喜恭喜!」他递过来一支「红塔山」。
我没接,目光越过他,看向副驾驶。那里坐着一个女人,烫着时兴的卷发,描着眉,涂着口红。是我进去之前,带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、刘强一口一个「嫂子」叫着的那个女人。她看到我,明显慌乱了一下,迅速别过头,看向窗外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沉了下去,一直沉,沉到冰冷的海底。
「强子,这是……」我的声音干涩。
「嗨!」刘强自己把烟点上,吐了个烟圈,语气轻飘得像在说别人的事,「默哥,你看你进去这几年,外面变化大。车呢,我先开着,总不能放着生锈不是?小丽她……唉,一个女人家,总得有人照顾不是?这世界,人得认命。」
「认命。」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字。
我看着他被烟雾模糊的脸,看着副驾驶上那个不敢看我的女人,看着这辆曾经属于我的、现在却散发着陌生气息的破车。没有愤怒,没有咆哮,甚至没有眼泪。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虚无,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情绪。
原来,我为之顶罪坐牢的「兄弟情义」,我为之付出三年青春的「热血」,就只值这么一句轻飘飘的「认命」。
我没接那支烟,也没再看他们一眼。只是默默地转过身,提着我的破行李袋,沿着与来时相反的那条布满尘土的路,一步一步,艰难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走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