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的议论声如同瞬间涨潮的海水,轰然响起。
但,去他妈的。
从这一刻起,李默,死了。
一个父亲,必须活下来。
第二章沉沙
牵着儿子走出校门,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,泼洒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。小树的手在我掌心里,冰凉,微微颤抖,像一只受惊后勉强安静下来的小鸟。他始终低着头,一言不发,刚才在教室里那股决绝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,只剩下沉重的疲惫。
我们没有直接回家。我领着他走到镇子边缘的小卖部,掏遍所有口袋,凑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,给他买了一瓶橘子味汽水,玻璃瓶的,瓶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。
「喝吧。」我把汽水递给他。
他迟疑了一下,接过瓶子,小口小口地啜饮着,长长的睫毛垂着,遮住了眼睛。
看着他这样子,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窒息般地疼。十五年前的旧伤疤,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重新撕开,而往上面撒盐的,竟然是我的无能,连累了我的儿子。
【记忆展开·沉沙】
我的少年时代,结束在二十四岁那个闷热的夏夜。
在这之前,我在省城的建筑工地上像牲口一样干了几年,汗水混着泥沙,浸透了我廉价的青春。直到我认识了刘强。
他和我同村,比我早出来几年,已经在「社会上」混出了点模样。他带我下馆子,给我递「红塔山」,在我被工头欺负时,带着一帮兄弟把对方堵在巷子里「讲道理」。他拍着我的肩膀,唾沫横飞:「默哥,以后跟着我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!」
那种被「兄弟」环绕,被人喊「默哥」的感觉,像劣质白酒,轻易就灌醉了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青年。我觉得这才叫活出了人样。我离开了工地,开始跟着他们「看场子」,收点「保护费」,用拳头和狠劲挣来一些不算干净、但却比工地丰厚得多的钱。
我穿着皮夹克,腰里别着 BP 机,走在街上觉得整条街都是我的。我把大部分钱都花在了这帮「兄弟」身上,觉得这就是义气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不过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,用暴力和虚张声势,编织的一个脆弱而肮脏的梦。
梦碎得很快。
那天晚上,刘强鼻青脸肿、慌不择路地跑来找到我,带着哭腔:「默哥!出事了!东街那帮杂种砸了我的台球厅,还把我打了!这口气不出,我以后还怎么混?!」
酒精和所谓的「兄弟义气」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。什么后果,什么法律,在那个瞬间都化为乌有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兄弟被欺负了,我得帮他找回来!
我抄起台球厅角落里半截沾着污渍的啤酒瓶,红着眼,带着几个人就冲向了东街那家游戏厅。
混乱。叫骂。挥舞的棍棒。破碎的玻璃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暴戾的气息。我记得一个光头狞笑着举起椅子砸向刘强,我想也没想,手里的啤酒瓶就朝着那光头的后脑勺抡了过去。
「砰!」一声闷响。不是很清脆,像是敲在一个熟透的西瓜上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。光头动作僵住,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,然后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,直挺挺地向前扑倒。暗红色的血,汩汩地从他头发里涌出来,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小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