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上周,学校突然宣布,年底的班级毕业汇演,我们班要排演一出民国背景的短剧。我抽中了角色——一个从海外归来的年轻小姐。剧本里明确写着:齐耳短发,旗袍加身。
“班费有限,”负责服装的生活委员在讲台上大声宣告,“旗袍和高跟鞋可能得自己想办法解决,或者找亲戚朋友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能借到!实在不行,至少假发必须统一租借!”
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,抱怨和议论声嗡嗡作响。我坐在喧闹的中心,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,挤压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期待和恐慌。旗袍?高跟鞋?那些只存在于姐姐衣柜深处和模糊电影画面里的词汇,忽然带着实体般的重量,砸向我。
课间,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蹭到生活委员旁边,喉咙发干:“那个……假发,我去租吧?刚好……顺路经过批发市场那边。”
生活委员正被一堆杂事缠得焦头烂额,闻言头也没抬,把一张印着地址的纸条塞给我,语气敷衍得像打发一件小事:“行行行,你去搞定最好。记得要黑色齐耳的,发质看起来别太假就行。”
周六的批发市场人声鼎沸,混杂着皮革、廉价香水、还有食物摊档散发出的油腻气味。假发店的塑料模特顶着五颜六色、形态各异的发丝,空洞的眼珠凝视着往来的人群。店主是个精干的中年女人,指甲染得鲜红。我报出需要齐耳短发的要求,声音绷得紧紧的。
她在货架上翻找着,拿出几顶标准的学生头样式,清汤挂面似的。“喏,这种最常用,学生演话剧都租这个。”
我应了一声,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角落里另一个模特吸引。它头上是一顶深棕色的长卷发,波浪流畅地从头顶倾泻到肩胛骨下方,在头顶惨白灯光的照射下,竟流淌出一种近乎温暖的蜂蜜色泽。手指像是自己有意识似的,轻轻碰了一下那蓬松的发卷。
“哦,那个啊,”老板娘注意到了我的视线,语气随意,“也是好卖款,稍微贵一点点啦。你想要?”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。
“嗯……”我飞快地低下头,盯着自己磨旧的球鞋鞋尖,“就……就这顶吧。感觉……感觉可能更符合角色一点?那个归国小姐……” 声音越说越小,理由苍白得像纸。
老板娘打量了我几秒,倒也没多问,利落地扯下一个大塑料袋,把那顶沉甸甸的棕色波浪卷塞了进去。“也行,押金五十,租金一天二十。自己保管好啊小伙子,弄脏弄坏要赔的。”
“小伙子”三个字像细小的针尖,轻轻刺了一下。我含糊地应着,扫码付了钱,接过那个鼓囊囊的塑料袋,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市场。塑料袋隔着一层布料沉沉地垂在身侧,如同提着另一个隐秘的、让人心跳失衡的自己。
12月22日 周三 阴转小雪
汇演的日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悬在头顶,每一天都蒸烤着神经。今天下午是最后一次带道具带妆彩排。放学铃声一响,我几乎是冲出了教室,躲进了教学楼顶层那间堆放废弃桌椅和杂物的小小器材室。这里积满了灰尘,只有一扇蒙灰的高窗透进暗淡的天光。我小心翼翼地锁上门,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心脏还在咚咚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