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丽听着，脸更红了，伸手轻轻拍了下彭家宴的手背：“你还好意思说！当时你就站在我旁边，憋笑憋得肩膀一抽一抽的，就跟抽了筋似的。后来领队张大姐喊停，说‘钟丽啊，你这调儿跑得，跟咱厂拉货的卡车咋没个准头’， 这一下，让满排练室的人都笑，连隔壁车间的老王都扒着窗户看。我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，还是你偷偷塞给我块水果糖，说‘没事，跑调才特别，别人想跑还跑不这么远呢’！”
“那可不！”彭家宴眼里亮了些，像是落了星子，“后来咱第一次约会看《红色娘子军》，你还记得不？我提前半个钟头就到礼堂门口等你，你穿着一件碎花衬衣，扎着麻花辫，辫梢还系着红绳，老远就朝我笑。可刚要进礼堂，你突然停住脚，说‘坏了，我妈让我买三两肉，我给忘了’！”
钟丽忍不住笑出了声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块儿，“可不是嘛！那时候肉得凭票买，我妈特意把票塞我兜里，结果一出门，就全忘了。你二话没说，拉着我就往副食店跑，那会儿副食店快关门了，你跟店员好说歹说，人家才多等了咱几分钟。等买完肉再去礼堂，电影都开演十分钟了，咱俩猫着腰往里头走，还差点踩了别人的脚。”
“我觉得值啊！”彭家宴的手又紧了紧，“那天你坐我旁边，看电影的时候，手一直攥着衣角，我偷偷瞅你，见你眼睛亮晶晶的，跟映了银幕似的。散场的时候，外头下起了小雨，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你披，你还不好意思，说‘我不冷，你自己穿’。结果走回家，你鼻子都冻红了。”
钟丽嗔了他一眼，眼里满是笑意：“你还好意思说！后来我妈见我披着你的外套，还问我‘这小伙子心细，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处’。现在想想，那时候的日子虽说紧巴，可咋就那么有意思呢？不像现在，吃的穿的都好了，可感不到那会儿的劲儿了。”说着眼角又有点湿，可这次的泪，是甜的，像当年他塞给她的那块水果糖，含在嘴里，一直能甜到心里头。
二
彭家宴忽然轻声哼唱了起来，声音轻得像刚从枝头飘下来的槐花瓣，风一吹都要散，可每个字都咬得瓷实，字正腔圆：“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，革命时代当尖兵……”调子慢悠悠地在病房里绕，这歌声裹着槐花香，软乎乎地贴在墙面上。
钟丽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，眼泪快要掉下来，眼前的东西让她心痛，彭家宴的脸、床头的输液瓶、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。恍惚间，她仿佛踩着这歌声回了1963年的夏天，工厂大院里的白杨树长得比屋顶还高，叶子被太阳晒得发亮，绿得晃眼，风一吹就“哗啦啦”响，像一群人躲在树后头拍巴掌，显得热闹得很。那时她刚从农村招工进厂不久，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，站在欢迎新技术员的人群后头，踮着脚往前瞅。刚从苏联回来的彭家宴就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，白衬衫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，连个褶子都没有，阳光洒在他黑亮的头发上，亮得晃眼，好像镀了层金。
那时候的彭家宴，是厂里出了名的帅呆小伙，天天进厂时总是穿件灰扑扑的列宁装，领口的扣子都扣到最上头一颗，头发梳得溜光水滑，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。厂里的文娱活动，就没他缺席的时候，唱歌时他站C位，声音亮得能穿透屋顶；跳舞时他领着女同志转圈圈，脚步稳得像钉了钉子；就连出黑板报，他都抢着写，粉笔字写得方方正正，比印刷的还好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