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灯初上,雍正踏入了翊坤宫。他身着常服,面容冷峻,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朝政后的疲惫,但在看到盛装迎接的年世兰时,眼神还是柔和了些许。
“臣妾给皇上请安。”年世兰依礼下拜,姿态婀娜,声音娇媚,与往日并无不同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低垂的眼睫下,是怎樣冰封的目光。
“起来吧。”雍正伸手虚扶了一下,语气还算温和,“今日政务繁忙,来晚了,兰儿久等了。”
“皇上为国操劳,臣妾等等又何妨。”年世兰起身,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,将他引向膳桌,脸上绽开明艳的笑容,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依赖与仰慕,“只要皇上心里记挂着臣妾,臣妾就心满意足了。”她亲自为他布菜,笑语盈盈,谈论着宫中趣事,偶尔流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性子,将一个被宠坏了的、深爱着皇帝的妃子角色,演绎得天衣无缝。
雍正似乎很受用,饭桌上的气氛颇为融洽。当年世兰夹起一筷他素日爱吃的清蒸鲥鱼时,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:“今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,瞧见齐妃姐姐脸色不大好,说是三阿哥近来读书辛苦,她这做母亲的,心里也跟着煎熬。”她顿了顿,用帕子拭了拭嘴角,语气带着一丝纯然的无辜,“臣妾瞧着,皇后娘娘倒是气色极佳,还宽慰齐妃姐姐,说皇上已为三阿哥择了名师,前途定然无忧。皇后娘娘真是贤德,处处为皇子们考量。”
这话听着是感慨皇后贤惠,实则却是在皇帝心中埋下一根细刺——皇后对皇子之事,是否关切得太过了?尤其,是在他自己子嗣不算丰盈的情况下。雍正执箸的手微微一顿,抬眼看了年世兰一眼。她正巧抬眸,眼中一片清澈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他并未说什么,只淡淡道:“皇后是中宫,关心皇子是分内之事。”
年世兰乖巧点头,不再多言,心中却冷笑。她知道,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,自有它生根发芽的时候。用过晚膳,皇帝并未久留,言道还有奏章要批,起驾回了养心殿。送走皇帝,翊坤宫内瞬间安静下来。颂芝指挥着宫人收拾残局,年世兰却挥退了所有人,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正殿内。
空气中,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、甜腻的龙涎香气,混杂着她身上浓郁的暖香,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,几乎被她刻意忽略的,独属于“欢宜香”的冰冷气息。她缓步走到香炉边,炉盖上的狻猊兽首吞吐着袅袅青烟。她伸出手,指尖在离炉壁一寸的地方停下,微微颤抖。就是这东西,日日夜夜,扼杀了她为人母的希望,将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胸腔里翻涌着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恨意与悲凉,她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。不能失态,不能让人看出分毫。她如今是在刀尖上行走,一步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
良久,她猛地收回手,转身走向书案,铺开宣纸,研墨,提笔。她必须立刻给哥哥年羹尧写信。前世,年家的覆灭,固然有皇帝鸟尽弓藏的冷酷,也与哥哥居功自傲、行事不知收敛有莫大关系。
“兄长钧鉴:见字如晤。妹在宫中,圣眷犹隆,然常感高处不胜寒,兄长功在社稷,然树大招风,古之明训。望兄谨言慎行,收敛锋芒,于朝中广结善缘,勿授人以柄。另,府中资财,可徐徐转移至稳妥之处,以备不时之需。切切!妹,世兰手书。”她写得极快,字迹却依旧保持着华妃特有的飞扬跋扈,只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冷静与深谋,已与从前判若两人。她未提及自身遭遇与重生之秘,只以“高人指点,梦兆不详”为由,恳切劝谏。写完,她用火漆仔细封好,唤来颂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