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告诉她,聚会光鲜亮丽,同学们都很好?告诉她,王志,那个当年最咋呼的家伙,刚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我这个失业人员借钱?告诉她,我们这群曾扬言要改变世界的人,十年后,连自己的生活都快要兜不住底?

我最终只回了几个字:「快了,回聊。」

把手机塞回口袋,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气,胸腔里那股滞闷感却丝毫未减。我不想回家,至少现在不想。不想带着这副被现实抽空了力气的躯壳,去面对妻子可能隐藏着担忧的温言细语,去面对孩子恬静的睡颜那纯粹而无辜的依赖。

我需要再走走,需要这空旷的、无人认识的街道,需要这冰冷的风。

4 长安不见使人愁

我转身,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,漫无目的地走去。

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,清脆,带着一丝独有的韵律,从身后传来,由远及近。

然后,那声音停在了我身旁。

“也没开车?”是陈静的声音。平静,清冷,像她这个人。

我有些意外地转头。她脱了高跟鞋,拎在手里,赤脚踩在冰凉的人行道上。丝袜可能勾破了,脚踝处有一点不显眼的狼狈,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寻常事。

“嗯,想走走。”我答。

“一起吧。”她说,不是询问,而是平淡的陈述。“我也醒醒酒。”

我们便并肩沉默地往前走。城市的霓虹在我们身侧流淌,像一条无声而绚烂的河。

偶尔有车辆驶过,引擎声由弱变强,再渐弱消失,衬得夜更静。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,既不亲近,也不疏远,是一种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、保持舒适感的界限。

走了很长一段,谁都没有说话。并不尴尬,这种沉默反而像一种缓冲,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。

“王志……”我终于还是开了口,声音低沉,“他刚才问我借钱。”

话说出来,像扔出一块石头,预期会砸出点水花。

陈静只是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,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,仿佛我只是说了一句“今晚月亮不错”。
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空旷的街道,“他不容易。”

“你知道?”

“猜的。”她语气依旧平淡,“他公司在B轮融资前烧钱太狠,模式有问题,赛道也挤。群里晒的那些订单和项目,水分很大。半年前就在圈子里听说他到处找钱续命了。”

我怔住了。我以为我藏得很好,以为王志也藏得很好,原来在有些人眼里,我们的狼狈早已不是秘密。

“那你呢?”我问,话出口又觉得唐突,“国外……还好吗?”

陈静沉默了片刻,赤脚踩过一片掉落的海报碎片。

“研究所裁员,我所在的部门整个被砍掉了。”她说,声音听不出起伏,像在说别人的事,“拿了笔补偿金,回来看看机会。发现……好像没什么合适的位置。高不成低不就。”

我再次哑然。那个当年在图书馆抱着厚厚原版书,眼神坚定地说要摘取科学皇冠上明珠的女孩,如今轻描淡写地说着“裁员”和“补偿金”。

又是一阵沉默。但我们之间的那种距离感,却奇异地缩短了些。或许是因为,我们都悄无声息地撕开了一点伪装,露出了底下并不光鲜的里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