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我张了张嘴,喉咙发紧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我能说什么?说我自己卡里只剩下不到三千块,是下个月孩子的奶粉钱和物业费?说我已经失业半年,简历石沉大海?说我刚才在酒桌上,甚至不好意思提起我的近况?

夜风吹过,卷起几片碎纸屑。环卫阿姨扫了过去,沙沙声依旧。

王志终于转过头来看我,眼睛里有红血丝,有恳求,有绝望,还有一丝被撕破伪装后的难堪。他看到了我脸上的愕然和无法掩饰的窘迫。

我们对视着,谁都没再说话。

远处的霓虹无声闪烁,映着我们沉默的、已是中年人的脸孔。

沙,沙,沙。

那扫街的声音,不紧不慢,一下一下,像是扫过了十年的光阴,扫过了我们曾高声呼喊的梦想,扫过了眼前冰冷坚硬的现实,也扫过我们此刻再也发不出任何狂言的、干涩的嘴唇。

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却再也拼凑不出当年那副恣意张扬的模样。

胃里那点翻搅的酒液彻底冷了,凝成一块沉甸甸的冰,坠得我五脏六腑都生疼。

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着,做不出任何合适的表情。惊讶,有,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惨淡,和一种被骤然撕开所有伪装、暴露于寒风中的难堪。

“我……”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,“王志,我……”

他死死盯着我,在我这短暂的迟疑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窘迫里,他眼里那点微弱的光,迅速熄灭了。他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别开脸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,一种更深重的狼狈覆盖了他。

“呵……”他短促地笑了一声,比哭还难听,“没事,峰子,我就……我就随口一问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他抬手,用力抹了一把脸,仿佛想擦掉刚才那片刻的失态和所有脱口而出的脆弱。再转回头时,那副熟悉的、属于“成功人士”王志的面具似乎又试图重新戴上,但裂痕太新太深,勉强拼凑,只显得更加仓惶和扭曲。

“喝多了,胡言乱语。”他摆摆手,声音提高了些,试图显得轻松,却飘忽得没有根基,“公司好着呢,刚接了新单子……就是,就是酒劲上头,瞎几把乱说。走了啊!”

他甚至不敢再看我,更不敢再看那个依旧在匀速扫街的橙色背影,几乎是落荒而逃般,快步走向路边,伸手急切地拦出租车。

一辆空车停下,他拉开车门钻进去,动作快得像是背后有鬼在追。

车子汇入车流,尾灯闪烁了几下,拐过街角,不见了。

只剩下我,还站在原地,晚风更凉了,吹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那沙沙声还在继续,不因任何人的悲喜而停顿。

我看着环卫阿姨缓慢而专注地移动,一下,一下,清理着这座城市夜晚的浮华与狼藉。她或许从未留意过,十年前有一群少年曾对着她呼喊世界,十年后,有两个被世界磨掉了呼喊力气的中年人,在她身后无声地崩溃了一角。

我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。

我迟钝地掏出来,是妻子发来的微信。

「聚会怎么样?宝宝有点闹觉,刚哄睡。你大概几点回来?」

屏幕的光刺得眼睛有些酸涩。我盯着那行字,手指悬在屏幕上方,却不知道该怎么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