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灯火通明,能看见修剪整齐的花圃和一棵开着花的树。
我隔着镂空的铁艺院墙,小心翼翼地往里望。
然后,我看到了她。
她就坐在屋檐下的藤编秋千椅上,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色连衣裙,裙摆随着她轻轻晃动的脚尖微微飘动。
她低着头,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,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,勾勒出安静专注的侧影。
她的头发长了,梳得整整齐齐,扎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。
脸上有了肉,不再是那种吓人的嶙峋瘦削,皮肤也白净了许多。
她偶尔抬起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页,动作自然又放松。
她过得很好。比我能想象的最好还要好。
悬了一年的心,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,随之涌上的是一种巨大的欣慰和一点点难以言喻的、酸涩的失落。
她不再需要我省下的那半个面包,也不再需要我笨拙的保护了。
这样真好。我告诉自己。
看了最后一眼,我转过身,准备悄悄离开,不打扰她的新生活。心里像是卸下重担,又空了一块,沉甸甸的。
刚迈出两步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晰而短促的——
“啊!”
我猛地顿住脚步,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。这个声音……
我回过头。
只见院子的铁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,那个穿着连衣裙的身影正从里面跑出来,灯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。
她跑得有点急,眼睛亮得惊人,直直地望着我,再次发出了一个肯定的单音:
“啊!”
那个暑假的色调,从此变得不同。
她每天都会出现。
清晨,或者午后,我家老屋的木门总会被她轻轻推开一条缝,然后那个穿着干净漂亮小裙子的身影就会怯生生地探进来,看到我,眼睛便弯成月牙,发出一个轻快的“啊!”声。
从她养父母家到我们村,那二十分钟的路程,她走得风雨无阻。
我们最常去村口的小河边。
我带着旧鱼竿装模作样地钓鱼,她就在我旁边的石头上坐下,抱着我带给她的图画书,安安静静地看。
河水潺潺,阳光把水面晒得暖融融的。
她最喜欢那本边缘都磨毛了的《白雪公主》。
翻到王子骑着白马出现的那一页,她的手指总会格外轻柔地抚过王子和公主的脸,然后抬起头,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我。
“又要讲啊?”我每次都会无奈的这么问。
她就会用力地点头,把书往我这边推,手指急切地点着那一页。
于是我只好放下鱼竿,接过书,用千篇一律的语调开始讲:
“很久很久以前,在一个遥远的国度,有一位美丽的公主……”
她听得极其入神,双手托着腮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嘴,仿佛每一个吐出的字都是甜蜜的糖果。
当我讲到王子俯身唤醒公主时,她的呼吸都会微微屏住,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,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。
一开始,我觉得她这全神贯注的样子很有趣,也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。
但日子久了,一种微妙的疲惫感开始滋生。
她似乎越来越黏人。
有时候,我只想一个人对着河水发发呆,什么也不做,什么也不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