爹爹接过,指尖与她微微一碰,两人对视一眼,又迅速分开。
宴散回府,马车辘辘。长公主闭目养神,忽然开口:“今日见到驸马了。”
爹爹“嗯”了一声,等她下文。她却不再说,只挑起车帘,望着窗外流过的夜色,唇角噙着一丝冷笑。
直到下车,她才轻飘飘撂下一句:“驸马夸你,泥塑做得极好。”
爹爹脚步一顿。
长公主回头看他,眼波深不见底:“他说,想邀你明日一叙,替他塑一尊……行军像。”
驸马住在西院,与我们仅一墙之隔。
爹爹沉吟片刻,才轻声问:“殿下允了?”
长公主唇角一勾:“为何不允?”
她转身踏上石阶,广袖流云般拂过,“他倒是头回开口求人。”
次日,爹爹带我踏入西院。
院内陈设极简,兵器架列于廊下,风过处皆是铁锈与尘土的气息。
驸马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边关地图前,我偷偷瞧了一眼,今日的他满身疲惫痛苦,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。
“将军想塑何种姿态?”爹爹问道。
驸马缓缓转身,目光如鹰隼般掠过爹爹的脸。
“跪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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爹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:“跪姿?”
“是。”驸马盯着他,眼神锐利,“败军之将,该跪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,爹爹垂眼,声音平稳:“泥塑传情,将军何必自辱?”
驸马忽然笑了。
“长公主让你问的?”
爹爹不语,只默默打开工具箱,取出湿润的黏土。
“开始吧。”
驸马却伸手按住他的腕子:“用这个。”他递来一只木盒。
爹爹打开盒盖,面色 微变——盒中竟是暗红干涸的泥土,混杂着细碎的铁甲残片,血腥气扑鼻而来。
日头西斜时,爹爹停手。一尊跪地负伤的将军像雏形已成,裂甲残旗,悲壮淋漓。
驸马走近细看良久,忽然抬手,重重按在未干的塑箱肩头,留下了五个深陷的指印!
他猛然转身背对我们,我却清楚看到驸马那一瞬眼中的湿润!
“你们走吧!”
爹爹收拾工具时,驸马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:“告诉她,东西我收了,人情已还。”
回院路上,爹爹脚步极快。我小跑着跟上,忍不住拽他衣袖:“爹……”
他猛地停步,攥紧那盒染血的土,指节寸寸发白。
“他知道了。”爹爹哑声道,“知道我们是谁,也知道她想做什么。”
当夜长公主来时,正看见那盒血土置于案上。她冷笑:“他还是这般狠绝,拿旧部的血骨来提醒我。”
她转向爹爹,眼尾微挑:“怕了?”
爹爹摇头:“殿下谋略,非草民能测。”
长公主忽然凑近,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:“若我要他的命呢?”
爹爹抬眼,烛火在眸中跳动:“泥塑之手,也可染血。”
长公主笑了,指尖划过他脸颊:“乖。”
她离去时裙裾生风,心情颇佳。
我却看见爹爹用帕子慢慢擦掉脸上沾染的胭脂,眸色沉冷如深渊。
三更时分,竹影剧烈摇动。一声脆响,似瓦片坠地。
爹爹倏地坐起,将我按进被褥:“别出声。”
他悄声下床,贴门静听。
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旋即,金属刮过石壁的细响刺破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