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后的二十年，他辗转于各地的音乐学院、研究机构，收徒授课，著书立说。他成了公认的古琴大师，是“活着的国宝”。他演奏的古曲，被评论家誉为“有金石声，具庙堂气”。他以为自己这一生，就是在不断地挖掘、复原、传承，让那些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声音，重新被世人听见。
直到这次大赛。
“华夏古韵”国际音乐大赛，规格极高，旨在挖掘和推广以中国传统音乐为核心元素的优秀作品和演奏家。周翰宇作为传统器乐组的定海神针，被邀请作为压轴表演嘉宾，并在决赛中与新生代选手互动。这本是他习以为常的场合。
初赛、复赛，他坐在评委席上，看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孔，操持着各种或传统或改良的乐器，技艺娴熟，充满朝气。他欣赏，也鼓励，但内心深处，总觉得隔了一层。那些演奏，技巧无可指摘，却似乎少了些他曾在大山里、在师父的戒尺下、在无数个与古谱相伴的深夜里，所感受到的，那种与天地、与古人精神往来的东西。
然后，他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。
第一次见他，是在复赛的后台。那孩子，不，那个叫江屿的年轻人，顶着一头挑染成蓝灰色的短发，穿着宽大的印花T恤和破洞牛仔裤，耳朵上挂着好几个亮闪闪的耳环，正戴着硕大的头戴式耳机，身体随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节奏微微晃动。他身边没有箜篌，没有古筝，没有笙箫笛管，只有一个银灰色的、布满旋钮和接口的金属箱子，以及一台连接着的笔记本电脑。
周翰宇微微蹙眉。他认得那是做电子音乐的设备。一个玩电子音乐的，来参加“华夏古韵”？
“周老师好！”年轻人看到他，立刻摘下耳机，露出一个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笑容，主动打招呼，语气随意自然，没有丝毫后辈见到前辈的拘谨。
周翰宇点了点头，算是回应。他注意到年轻人那双眼睛，异常明亮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、纯粹的锐气，或者说……野气。
“你是……演奏什么乐器？”周翰宇难得地多问了一句。
江屿拍了拍那个金属箱子，又指了指电脑屏幕上一堆不断跳动的波形图：“这个，还有这个。我用它们采样、切片、重组，把古乐器的声音‘玩’出点新花样。”
“新花样？”周翰宇不置可否。
“对啊，”江屿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周翰宇语气中的疏离，兴致勃勃地说，“比如，我把编钟的声音采样后，用算法做了粒子合成，再叠加一个经过声码器处理的昆曲水磨腔，您猜怎么着？效果炸裂！有种……嗯，穿越时空的对话感！”
编钟？粒子合成？声码器？昆曲？这些词汇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，冲击着周翰宇的认知。他沉默了几秒，只说了句：“决赛加油。”
转身离开时，他听到身后传来极轻微的、带着笑意的嘟囔：“老爷子还挺酷。”
周翰宇摇了摇头。时代真是变了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，为了听一位老琴家弹一曲《幽兰》，可以跋涉百里，在山门外恭立雪中。如今的年轻人，却已经可以用“炸裂”来形容编钟与昆曲的“混搭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