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终,他拒绝了那个机会。他选择继续留在原地,守着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万一。
那天之后,他给翁兰读书、说话的时间更长了。他甚至开始偷偷在网上搜各种关于促醒的偏方、新的研究成果,哪怕明知大多不靠谱。
希望这东西,哪怕只有一丝丝,也足以让一个濒死的人,再苟延残喘很久。
第五章
第十五年,春天。
医院的玉兰花又开了,一树树的,洁白硕大,没心没肺地灿烂着。
徐嵩江已经四十岁了。鬓角有了清晰的白发,眼角皱纹深刻。但眼神里的某种东西,似乎被这十五年的等待磨砺得更加沉静,甚至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平和。
我嘛,还是老样子,咋咋呼呼,努力扮演着开心果的角色。恋爱谈过几段,都无疾而终。对方总说我心里好像装着别的事,走不近。也许吧。我们三个,早就被十五年前那场车祸,用无形的绳索紧紧捆在了一起,谁也逃不开。
那天下午,我休假,带了刚买的草莓蛋糕去医院。徐嵩江也在,正坐在窗边,对着电脑处理工作。阳光透过玉兰树的缝隙洒进来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我把蛋糕放下,照例先去床边跟翁兰唠嗑。
“兰兰,起床吃蛋糕啦!徐嵩江买的,啧,肯定是楼下那家最甜的,齁死你……”
我一边说着,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湿毛巾,想给她擦擦脸。就在我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眼帘的时候,我似乎感觉到,那浓密的睫毛,极其轻微地……颤动了一下。
我动作顿住,屏住呼吸,死死盯着。
不是错觉。
那睫毛,又颤动了一下。然后,在她紧闭了十五年的眼睑下,眼球似乎开始缓慢地转动。
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,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,声音大得我自己都能听见。我猛地扭头,看向徐嵩江,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徐嵩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,合上电脑快步走过来:“怎么了?”
我指着翁兰的眼睛,手指抖得厉害。
徐嵩江俯下身,凑得很近。
几秒钟后,在我们俩几乎要停滞的呼吸中,翁兰的眼皮,极其缓慢地,艰难地,抬起了一条缝隙。
光线似乎刺到了她,那缝隙又立刻合上。但过了一会儿,她又尝试着,一点点,一点点地,睁了开来。
那双眼睛,曾经明亮狡黠得像小鹿一样的眼睛,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,空洞、迷茫,没有任何焦点地,茫然地望着天花板。
但无论如何,她睁开了眼睛。
十五年了。
徐嵩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,他死死地抓着床栏,手背青筋暴起。他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。眼泪毫无预兆地,汹涌地从他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里滚落下来,大颗大颗,砸在雪白的床单上,洇开深色的水渍。
我捂着嘴,眼泪也糊了一脸,又哭又笑,像个傻子。
医生护士很快赶来,病房里一阵忙乱。检查,记录,低声交谈。
我和徐嵩江被暂时请到了外面。他靠在墙上,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。我走过去,用力抱了抱他。这个拥抱,无关风月,只有劫后余生般的、巨大的疲惫和……不敢宣之于口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