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老房子的灰尘在午后的光柱里打着旋,我拧干抹布,最后擦了一遍那张老旧的八仙桌。桌腿是陈浩当年亲手打的,榫卯严丝合缝,用了这么多年,只是漆面有些斑驳,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。桌面上还有几道清晰的划痕,一道是我刚学做饭时手忙脚乱打翻热锅留下的,另一道更长更深的,是儿子小时候拿玩具小车使劲划过…那时陈浩还笑着说,没事,有印记才像家。

一整天了,我就在这些旧物件里打转,手指抚过的地方,都能刮下一层名为“过去”的灰。墙角堆着几个纸箱,大多是些不再穿的旧衣服和孩子们淘汰的课本玩具。我蹲着翻了翻,看到一个褪色的塑料奥特曼,那是儿子小时候最宝贝的,陈浩跑遍半个城才买到限量版。我拿起它,擦了擦灰,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它放回了“待处理”的那堆东西里。

窗台上几盆绿萝半枯着,叶片耷拉,盆土干裂,我找来水壶,一点点浇透,看着水慢慢渗下去,仿佛也在滋润我自己干涸的心田。

衣柜顶上放着一个旧饼干盒,我踮脚拿下来,打开,里面是厚厚一叠老照片和几封泛黄的信。最上面一张,是我和陈浩刚结婚时,在这老屋门口拍的,两人都瘦,穿着那时最时兴的衣服,笑得见牙不见眼。照片背后,他用钢笔写着:1985年春,我们的家。我的指尖在那行字上摩挲了很久,才把照片轻轻放回盒底,将盒子盖好,塞进了“要带走”的那个编织袋里。

门吱呀一声响了。陈浩走进来,西装搭在臂弯,领带松了些,脸上带着惯常的、从另一个世界匆忙赶来的疲惫和歉意。“路上堵了,”他声音有些干,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我身上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,“……辛苦你了。”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另一种陌生的、甜腻的香水味,混合着车厢空调的味道,与老屋里干燥的尘土气息格格不入。

我没应声,只是把脏水端去倒了。水声哗啦,冲走污水,也冲淡了屋里那点微妙的尴尬。他默不作声地脱下西装,小心地搭在唯一一把干净的椅背上,然后卷起价格不菲的衬衫袖子,开始帮我归置那些清理出来的杂物。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老屋里显得有些局促,动作间带着久违的生疏。他试图搬动一个装满了旧书的沉重纸箱,腰刚弯下去,就下意识地轻轻“嘶”了一声,揉了揉后腰。那是早年扛木板落下的旧伤,阴雨天总会犯。

我看见了,但没说话,转身去继续整理窗台上那几盆浇过水的绿萝,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那些枯萎发黄的叶片。我们之间话很少,空气里只有挪动家具的摩擦声、纸箱的拖拉声和偶尔的咳嗽声。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次,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,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,手指滑动似乎想回点什么,但瞥了我一眼,又按熄了屏幕,把手机塞回口袋,动作略显烦躁。

收拾完,天已经擦黑。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西窗挤进来,很快彻底消失。厨房的灯泡昏黄,我们挤在狭窄的灶台前,一个洗菜,一个切肉。冰箱里没什么新鲜东西,只有我早上带来的几个番茄、鸡蛋,还有一小块冻肉。他打开橱柜找碗,拿出来的几个碗边缘都有小缺口,他愣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沉默地把碗放在水龙头下冲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