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回 漠北孤鸿 书生投戎
话说隋大业十三年的漠北，风就没正经停过。那沙子裹着寒气，往人领口、袖口钻，能把棉絮都吹成筛子，更别说褚遂良这一身书生打扮 —— 青布长衫洗得发白，边角磨出了毛边，腰间束着根褪色的布带，怀里揣着个油布包，里面是他视若性命的笔墨和半卷《兰亭序》拓本。走一步就得按住包，生怕那阵风不长眼，把他唯一的念想刮跑。
他爹褚亮走在前面，青灰色的官袍上沾着泥点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老褚是前朝散骑常侍，隋朝气数尽了，炀帝在江都沉溺酒色，天下反王四起，瓦岗李密占了洛口，河北窦建德称了夏王，西边的薛举更是自称 “西秦霸王”，在兰州扎下大营，势头正猛。父子俩从洛阳逃出来，一路颠沛，干粮早见了底，若不是褚亮早年在江南有恩于一个商队，得了些盘缠，怕是早成了路边的饿殍。
“遂良，把腰挺直些。” 褚亮回头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，“到了薛将军营中，莫要露怯。”
褚遂良点点头，紧了紧冻得发僵的手指。他今年刚满二十，脸盘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，可眼神里早已没了同龄人该有的鲜活。这一路过来，他见多了饿死的流民、被乱兵砍杀的百姓，还有那些抢食的野狗，早就把最初的恐惧磨成了麻木。只是怀里的笔墨，还能让他偶尔想起长安的书房 —— 那时爹教他练字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，“之” 字的回锋像初春的柳芽，软乎乎的，哪像现在，连呼吸都带着沙砾的棱角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，远处终于出现了连绵的帐篷，黑色的 “薛” 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离大营还有半里地，就被两个挎刀的兵卒拦住了。“干什么的？” 兵卒眼神凶戾，手里的刀鞘上还沾着血。
褚亮赶紧掏出怀里的名帖：“在下褚亮，特来投奔薛将军。”
兵卒扫了眼名帖，又上下打量褚遂良，见他手无缚鸡之力，嗤笑一声：“薛将军要的是能打仗的汉子，来个白面书生凑什么热闹？” 正说着，营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，有人喊 “抓探子”，紧接着就是兵刃相撞的脆响。
褚亮脸色一变，拉着褚遂良往旁躲。可没等躲远，就见几个唐军探子从营帐后窜出来，为首的脸上一道刀疤，手里举着短刀，直直冲过来。薛举的兵卒立马围上去，刀光剑影里，有人喉咙被划开，血喷在沙地上，瞬间就被风卷成了红沫子。褚遂良吓得腿软，往后一退，撞翻了堆在账后的文书，怀里的油布包也掉了，笔墨撒了一地。
偏偏这时，一个唐军小兵瞅见了他，眼睛一亮，扑过来就要抓他当人质。褚遂良脑子一片空白，本能地抓起地上的炭笔 —— 那是他刚捡的，本想路上练字用 —— 又扯过旁边一块破麻布，手腕抖得厉害，却凭着多年练字的本能，疾书 “薛将军已围后路，降者免死” 十二个字。写完狠狠往地上一扔，故意用脚碾了碾，让字迹更清晰。
那小兵刚抓住他的胳膊，余光瞥见布上的字，又听见远处 “轰隆” 的声响 —— 其实是风吹得帐篷杆晃悠，撞在木架上发出的动静 —— 顿时脸色煞白。他转头望了望，见四周帐篷里不断有人探出头，竟真以为被包围了，手一松，“噗通” 跪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