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吧。”他重新闭上了眼睛，像是又陷入了沉睡。
灰三冲我使了个眼色，我赶紧跟着他退出了主洞府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就在这胡家洞府住了下来。
说是弟子，开头干的都是最粗笨的活儿。打扫洞府，清理仙家们的草垫子，帮着灰三整理那些堆积如山、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草药。灰三脾气不算好，动不动就尖着嗓子骂人“笨手笨脚”、“榆木疙瘩”，但他吩咐的事情，只要我认真做了，他也不会刻意刁难。
洞府里除了胡三太爷，还有不少仙家。有性子急躁、爱显摆本事的黄家仙，能凭空摄来山鸡野兔；有沉默寡言、总在角落里打坐的常家仙（蛇仙），身子能忽大忽小；还有爱美的白家仙（刺猬仙），总对着水洼整理它那身尖刺。
它们有时候会互相打闹，争抢贡品，也会在月圆之夜，聚在一起，吞吐着月华修炼。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们，听着它们用那种我半懂不懂的语言交谈，慢慢地，也摸到了一点门道。
胡三太爷并不常亲自指点我。偶尔，他会在我干活的时候，突然问一句：“丫头，看出今天黄老七为啥耷拉着脑袋么？”
我起初答不上，后来渐渐学会观察，会试着说：“是不是他昨天偷喝酒，让您发现了？”
胡三太爷不置可否，只是淡淡说：“黄皮子性躁，好酒，却易误事。管不住本性，道行再高也白搭。”
又有一次，他指着洞外一株歪脖子松树问我：“那树，长势如何？”
我看了半天，老实回答：“枝干虬结，被雷劈过一半，但另一半叶子还算青翠。”
“嗯，”胡三太爷点点头，“遭了劫，却没死透，靠着一点生机，硬是撑了过来。万物皆有其理，强求不得，也轻贱不得。”
他教的，似乎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，而是这些看似平常的道理。我跟着灰三辨认草药，学习哪些能治跌打损伤，哪些能安神辟邪；学着观察星象，看云识天气；甚至学着通过野兽的足迹、鸟雀的叫声，来判断山林里的动静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在洞府里待了快两年了。身子骨壮实了，脸上也有了血色。偶尔，灰三心情好，会教我认几个古怪的字，或者讲讲仙家们之间的趣事、规矩。我隐隐感觉，自己看待周围事物的眼光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。能看到更多细节，能想到更深一层的东西。
但我期待中的“神通”，依然遥不可及。我不会飞，也不能看透别人心里想什么。有时候望着洞外，会想起山下的村子，想起那些欺负过我的人，心里会隐隐有个念头——等我学成了大本事，一定要……
这念头刚冒出来，我就赶紧压下去。胡三太爷说过，起心动念，皆是因果。
我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，直到我把仙家的“道理”都琢磨明白。
直到那年开春，鬼子来了。
消息最初是几只惊慌失措的山雀带来的。它们在洞口的树枝上叽叽喳喳，焦躁不安。灰三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，脸色就沉了下来。
后来，进山采药的人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。说是东洋鬼子打过来了，占了县城，正往周边的村镇推进。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。炮声隐隐约约，隔着老林子，闷雷似的传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