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林子里的胡三太爷要选坐堂弟子了。
我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,终于求来了机会。
“丫头,”老祖宗眯着狐眼,“仙家本事你能学多少,看你造化。”
我以为要学会搬山填海、看透人心的神通。
直到那年鬼子进村,我才明白——
老祖宗教我的第一课,是人心比黄皮子还邪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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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片子砸在脸上,跟小刀子拉肉似的。
我跪在齐膝深的雪窝子里,头顶是老林子,黑压压的松树枝桠让风一刮,呜呜咽咽地响,像有多少野鬼在哭。膝盖早没了知觉,从针扎似的疼,到后来的麻,再到现在的木,好像那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身上那件破棉袄,硬得跟铁皮一样,寒气顺着缝儿钻进去,把骨头缝都塞满了冰碴子。
三天了。
我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胡家洞府外头那片空地上,冲着那黑黢黢、冒着丝丝缕缕白气的山洞。脸冻得青紫,嘴唇裂了好几道血口子,一说话就渗血珠子。
“求……胡三太爷……收……收下我吧……”嗓子眼儿里像堵了一把沙子,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。
没人应我。只有风更大了些,卷起地上的雪沫子,劈头盖脸。
第四天头上,天阴得像扣了口黑锅,雪下得更密了。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,眼皮子有千斤重,直往下耷拉。身子晃了晃,差点一头栽进雪里。脑子里昏沉沉的,一会儿是爹娘死那年,大火把家当烧得精光,我成了野丫头的场景;一会儿又是村里那些孩子拿石头丢我,骂我“丧门星”的嘴脸。
我不甘心。
凭什么我就该是野丫头?凭什么我就得挨饿受冻,让人瞧不起?
我咬紧了后槽牙,那铁锈似的血腥味又漫了上来,激得精神微微一振。不能倒,倒了就真什么都没了。
就在这时,那黑黢黢的山洞口,白气忽然浓了些,像开了锅的滚水。紧接着,一个身影慢悠悠地晃了出来。
不是走,是飘。
那是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老头,干瘦干瘦的,佝偻着背,双手揣在袖子里。脸皱得像颗核桃,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,眯缝着,眼角耷拉下来,看人的时候,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。他头上戴着顶有点滑稽的瓜皮小帽,帽檐下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,轻轻抖动了一下。
是胡三太爷身边跑腿的小黄仙,叫灰三。
灰三趿拉着一双破棉鞋,踩在雪上,悄无声息。他溜达到我面前,蹲下身,歪着脑袋看我,尖声尖气地:“哟,还跪着呢?小丫头片子,挺拧啊。”
我张了张嘴,没发出声,只是用尽力气点了点头。
灰三伸出手指,那指甲又长又黄,他戳了戳我冻僵的胳膊:“啧,硬邦邦的,再跪下去,这胳膊腿儿可就真废了。图啥呢?”
“……学……本事……”我挤出几个字。
“本事?”灰三嗤笑一声,露出两颗尖牙,“搬山填海?呼风唤雨?还是看透人心,前程往事?”他凑近了些,一股子骚哄哄的味儿钻进我鼻子,“我告诉你,那些都是虚的!老祖宗真要教你,第一课就不是这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