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片下面，一行刚劲有力、却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的钢笔字迹清晰可见：“思思，十七岁。春末，樱园。”
思思。
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，再次狠狠剜过心口。
我猛地闭上眼，又强迫自己睁开。手指僵硬地翻过一页。
第二页，还是她。穿着碎花连衣裙，坐在图书馆窗边的光影里，侧脸对着镜头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。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。依旧是那头浓密顺滑的长发，随意地拢在一侧肩头。
第三页，她穿着学士服，戴着方帽，对着镜头开心地比着“V”字。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，有几缕调皮地粘在汗湿的额角。
第四页，她站在异国街头，背景是陌生的欧式建筑，笑容灿烂地捧着一个巨大的冰淇淋甜筒。长发编成了复杂的发辫，垂在胸前。
第五页、第六页……滑雪场上笨拙摔倒的她，海边踏浪时裙摆飞扬的她，在画板前凝神作画的她……
每一张，每一页。不同的场景，不同的年龄，不同的表情。
唯一不变的，是那头乌黑、浓密、垂顺的长发。
像一道无声的诅咒，贯穿了整本相册，也贯穿了那个叫思思的女孩的整个青春。
我的指尖冰冷，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个不断被撕裂的伤口。目光死死黏在照片上那张脸上。那眉眼……那唇角的弧度……那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眼尾……
一种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熟悉感，如同毒藤般从脚底缠绕上来。
我猛地抬起头，望向书桌对面墙壁上挂着的、镶嵌在昂贵相框里的，我和沈聿的婚纱照。照片里，我穿着那件星光璀璨的婚纱，依偎在他身边，对着镜头露出练习了无数次的、温婉得体的笑容。
月光惨白，清晰地映照出两张脸。
并排放在一起，那相似性，瞬间变得触目惊心。
一样的眉眼轮廓，一样的唇形，甚至笑起来时眼角上扬的弧度，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只是，照片里的思思，笑容是鲜活的，带着野生的、未经雕琢的光芒。而婚纱照里的我，笑容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珍珠，温润、完美，却失却了那份跳脱的生命力。
原来，那件耗尽心血、惊艳全场的星辰婚纱，不过是一件华丽的外壳。
原来，他凝视的，从来不是我。
原来，他指尖缠绕的，是另一个人青春的倒影。
镜花水月。一场以我为主角，却为他人做嫁衣的盛大幻觉。
相册“啪”地一声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，重重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，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空洞地回荡。深蓝色绒布封面摊开着，露出最后一页上，那个长发飞扬、笑容恣意的女孩。
窗外，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无声流淌，变幻着冰冷的色彩。书房里，月光依旧惨白，尘埃依旧在光柱里沉浮。我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玻璃，身体慢慢滑坐下去，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，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。
没有歇斯底里，没有痛哭失声。只有一种巨大的、冰冷的虚无感，像深海的寒流，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。心脏的位置，那块被“思思”这个名字反复灼烧的烙印，此刻不再尖锐地疼痛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、被彻底掏空的钝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