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后的日子,是铺着厚绒地毯的柔软梦境。沈聿待我,好得无可挑剔。他记得我所有细微的喜好——清晨餐桌上温度恰好的牛奶,衣帽间里永远提前一季添置的衣裙,甚至我偶尔提起的、某个冷门作家的绝版画册,也会在某天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书桌上。
只是,这好,有时会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精确。比如,他总在特定的角度凝视我,目光专注得近乎穿透,却又不像是完全在看我。又比如,他会习惯性地伸出手,指尖轻轻缠绕我垂落肩头的长发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和……眷恋?
起初,我只当那是他独特的深情。直到那个深夜。
浓重的酒气比人更先一步侵入卧室,打破了夜的静谧。沈聿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,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,领带扯得松垮。他径直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我身后。
镜子里映出他微醺的面容,平日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薄雾,失却了焦点。他伸出手,带着凉意的手指穿过我散落的长发,动作轻柔得像抚摸某种易碎的珍宝。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后颈,带着酒气的呼吸滚烫地喷洒在我的耳廓。
然后,我听到了那个名字。
带着浓重的鼻音,缱绻又模糊,像一声沉入梦呓深处的叹息。
“思思……”
我的身体瞬间僵住,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。梳妆镜里,我的脸在暖黄灯光下骤然褪尽了血色,苍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。那根捻着我发丝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缠绕着,动作温柔依旧,却像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勒紧了我的心脏。
“……头发再留长些好吗?”他含糊地补充着,声音低沉沙哑,近乎恳求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耳膜,“像以前那样……”
思思。
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,裹挟着他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的、近乎脆弱的温柔,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婚礼星光的华美幕布。镜子里,他依旧伏在我颈间,眼睛半阖着,像是沉溺在某个遥远而甜美的梦境里,全然不知自己投下的巨石,已经在我的世界里激起了怎样毁灭性的惊涛骇浪。
我像一个被骤然投入深海的溺水者,耳畔是死寂的轰鸣。卧室里昂贵的熏香、他身上残留的古龙水、浓烈的酒精……所有气味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旋涡。沈聿的重量还半倚在我身上,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断续拂过颈侧,这曾经让我感到安心的亲密,此刻却像无数细密的芒刺,扎得我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逃离。
时间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梳妆台上那盏复古台灯的光芒,仿佛也染上了一层冰冷的、不真实的惨白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颈侧被他的呼吸熨帖的那一小块皮肤几乎要麻木,久到我僵硬的手指在梳妆台冰凉的木质边缘抠出了几道白痕,他才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清醒,身体晃了晃,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,沉重地倒向一旁的大床,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昏睡。
卧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规律的呼吸声,还有我胸腔里那颗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。
我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。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生锈的提线木偶。双腿麻木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我扶着梳妆台,指尖触到的冰凉让我打了个寒颤。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,空洞的眼睛下面,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