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姜哲,你的心不诚。”
李蓉坐在我对面,双手捧着那个据说是什么宋代官窑仿品的茶杯,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,就好像在看一个走失多年的亲人终于找到了,结果发现已经傻了。
我们公司的会议室,不叫会议室,叫“闻道堂”。没有长条桌,没有投影仪,只有一套死贵的茶具和一堆蒲团。我们开会,叫“坐而论道”。
而我,此刻,就因为刚才“论道”时,一口把茶喝完了,被定了性。
心不诚。
这公司,叫“启迪心舍”,听着像个心理咨询机构或者是什么禅修会所。实际上,它是个做企业文化咨询的。说白了,就是给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老板们,包装一套玄之又玄的“企业哲学”,然后收大笔的咨询费。
公司的创始人,我们都得叫他“谷老师”,是个神神叨叨的中年男人,天天穿着一身棉麻褂子,手里不是盘串就是拿本《道德经》。
公司的所有员工,都得学茶道、学香道、学打坐。KPI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的“悟性”。
我琢磨着,装神弄鬼而已,谁不会啊?不就是上班摸鱼的时候,从看段子改成看《庄子》嘛,多大点事。
结果,我还是高估了自己,或者说,低估了他们的离谱程度。
今天下午,谷老师召集核心员工“品茗悟道”。说白了,就是他泡茶,我们喝,然后每个人发表喝后感。
轮到我的时候,我实在是编不出来了。前面的同事,一个说“我在茶汤里看到了宇宙的生灭”,另一个说“这杯茶让我感受到了山川的呼吸”。
我能感受到什么?我就感觉这茶有点烫嘴。
谷老师把一杯茶推到我面前,眼神充满期待。我学着他们的样子,先是闻了闻,然后闭上眼睛,假装回味无穷。接着,我端起杯子,因为确实有点渴了,“滋溜”一口,干了。
整个“闻道堂”瞬间安静了。
所有人都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,仿佛我不是喝了杯茶,而是把他们家的祖坟给刨了。
谷老师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。他什么也没说,站起来,拂袖而去。
然后,就有了现在这一幕。我被李蓉,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,也是谷老师最忠实的“弟子”,叫到了“静心室”——也就是她办公室。
“姜哲,”李蓉放下茶杯,声音很轻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,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?”
我看着她,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,保养得很好,穿着素色的改良旗袍,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。她看人的时候,总喜欢微微扬起下巴,眼神里有一种“我洞悉一切”的优越感。
我说:“蓉姐,我不该喝那么快?”
“这不是快慢的问题。”她摇摇头,失望地看着我,“这是态度问题。谷老师亲手为你泡的‘一线天’,是想让你从中感悟‘大道至简’的真谛。可你呢?你把它当成了什么?解渴的白开水?”
我心说,这玩意儿还不如白开水呢,又苦又涩。
但我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。我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:“蓉姐,我错了。我悟性太差,辜负了谷老师的栽培。”
李蓉叹了口气,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我,留给我一个萧索又充满禅意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