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了假,第二天清晨赶到县城的医院。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。姐姐已经等在手术室外,焦灼地踱着步。母亲刚被推进去,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打上一个照面。
“医生说很快,微创的。”姐姐像是在安慰我,又像是在安慰自己。我们并排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,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中间。
一个多小时后,手术室的门打开,护士喊着家属的名字。我们冲过去,看到母亲被推出来,脸色蜡黄,双目紧闭,还在麻醉的沉睡中。
姐姐帮着护士将母亲推回病房,安顿好各种监护仪器。她的手机一直在响,家里孩子的哭声从听筒里隐约传出来。她看着病床上的母亲,又看看响个不停的手机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妹...”她开口,满脸的为难。
“你回去吧。”我打断她,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,“孩子要紧。这里有我。”
姐姐如释重负,又夹杂着愧疚,匆匆交代了几句用药和缴费的事,几乎是跑着离开的。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,巨大的寂静瞬间合拢。
于是,从那天起,整整一个多星期,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。
白昼黑夜,我守在病床边。看着她从麻药中昏沉醒来,因疼痛而皱眉呻吟;看着她虚弱得无法起身,我笨拙地扶她去洗手间,擦拭身体;看着她因为药物反应呕吐,我端着盆子,轻轻拍她的背。她难得地温顺和依赖,褪去了所有尖锐的硬壳,像一个脆弱无助的老妇。
夜里,她睡沉了,我就在陪护椅上蜷着。惨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,在她脸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。我望着她出神,心里五味杂陈,像打翻了一间调料铺子,咸涩酸苦混作一团。
恨吗?自然是有的。那些冰冷的眼神、针扎手指的痛楚、偏心的话语,从未真正从记忆里褪色。可此刻,看着她呼吸平稳地睡在那里,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绿色的数字规律地跳动,一种更原始、更复杂的情感又漫上来——那是我拼命压抑、耻于承认的牵挂。她是给予我生命又予我伤痛的人,我们之间被无数冰冷的碎片填满,可血脉深处,又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死死缠绕,无法割断。这种矛盾的撕扯,比单纯的恨意更让人疲惫。
出院那天,我送她回老家。她坐在床上,看着我为她收拾东西,倒水拿药,忽然低声说了一句:“这些天...辛苦你了。”
我的手一顿,没有抬头,只是继续手里的动作,喉咙发紧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那一句话太轻,太迟,抹不平过往深刻的沟壑,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,漾开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。
之后我回到城市,继续饭店的工作。日子恢复原样,我们依旧很少联系,那一个星期的朝夕相处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沉底后便再无波澜。
直到大概一年后,一个普通的傍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