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奶奶总在满月夜搬出那台掉漆的蝴蝶牌缝纫机。
机头上的搪瓷旋钮磨得发亮,线轴里绕着的不是棉线。
是掺了碎星子的银线——这是她守了四十年的秘密。
1
二十岁那年,她还是林场里扎着麻花辫的姑娘,我爷爷是护林员。
某个暴雨夜,我爷爷去救被雷击的松树,再也没回来。
下葬后第七天,我奶奶坐在门槛上哭,抬头看见月亮缺了个角,像被谁咬了一口。
“连月亮都不完整了。”她抹着眼泪,忽然想起我爷爷生前总说“万物都能补”,便翻出母亲留下的缝纫机,拆了陪嫁的银镯子,熔成细如发丝的银线。
第一针缝下去,月亮的缺口竟亮了些。
她就这么缝了半宿,直到天快亮,缺角才勉强合上。
可银线用得飞快,她开始收集身边的光亮:孩子们丢弃的玻璃弹珠,晒谷场上反光的塑料薄膜,甚至是雨后草叶上的露珠——她总说“这些都是太阳和月亮落下的碎片”。
后来林场改了自然保护区,年轻人都搬去了镇上,只有我奶奶守着老房子。
有年冬天,我带镇上的孩子来山里写生,看见我奶奶在院里缝东西,银线在月光下闪着光。“奶奶,您在缝什么?”我凑过去,却只看见缝纫机上摊着块旧布。
“缝补破掉的东西呀。”
奶奶笑着把一块烤红薯塞给我,我就拿一个胶袋装上,太烫了。
那天夜里,我被窗外的光亮惊醒,看见奶奶站在月光下,银线从缝纫机牵向天空,像给月亮系了条闪亮的腰带。
来年春天,我又来山里,却发现老房子的门虚掩着。
缝纫机还在,线轴里的银线剩了半截,桌上压着张字条:“月亮的缝补术,要传给看得见光的人。”
我抬头看,天上的月亮圆得像块白玉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,奶奶缝补时,银线里飘出的细碎光点,像极了爷爷照片里,护林员帽子上的反光。
2
现在我成了保护区的讲解员,每次带游客看月亮,都会说:“看见月亮上那些淡淡的银纹了吗?那是有人用一辈子的思念,缝补的温柔。”
而他的帆布包里,总装着一卷银线——那是奶奶留给他的,也是留给所有记得“万物皆可补”的人。缝补月亮的人
奶奶搬进林场老房子的那年,山桃刚谢完最后一茬粉花。
卡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钟头,帆布篷里的蝴蝶牌缝纫机撞得木箱砰砰响,像是在跟车外的风较劲。
爷爷叼着烟卷走在前面,粗粝的手掌攥着她的行李箱拉杆,指节泛白:“委屈你了,城里姑娘。”
奶奶没说话,只是伸手摸了摸帆布篷下露出的缝纫机边角——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,机头上的搪瓷旋钮还沾着母亲缝棉袄时落下的棉絮,暖乎乎的。
林场的日子比奶奶想的更清苦。
没有路灯,没有百货公司,夜里只有松涛声裹着风往窗缝里钻。
爷爷是护林员,每天天不亮就要背着水壶巡山,常常要到月亮升得老高才回来。
奶奶便把缝纫机摆在靠窗的八仙桌上,白天纳鞋底、缝补爷爷磨破的工装裤,晚上就借着煤油灯的光,给林场的孩子们改衣服。
孩子们总爱围着她的缝纫机转,盯着机头上跳动的银针,叽叽喳喳问:“林阿姨,这机器能缝天上的云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