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按线稿绣就对了?” 赵琳打断她,指着墙上挂着的另一幅图 —— 那是刘姐绣的 “春仕女”,仕女的手里多了卷半开的书卷,书页上还绣着细如发丝的 “诗” 字,“你看刘姐的,人家就懂变通,加了书卷才显雅致。你呢?只会循规蹈矩,我说什么你做什么,女人做设计,就是缺这点灵气!”
林砚盯着那幅 “春仕女”,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。她明明记得,赵琳当初跟刘姐说的是 “春仕女不用加多余的东西”,怎么到了自己这儿,“按线稿” 就成了错?
她没再争辩,抱着摔脱丝的 “秋仕女” 回了铺子。巷口的风裹着槐树叶子,打在脸上凉飕飕的。刘姐正好从锦绣坊出来,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,递过来一杯热茶:“我都听说了,赵琳那人就这样,别跟她置气。咱们做女人的,做手艺稳当最重要,别跟钱过不去。”
林砚接过茶杯,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,心里却冷得发慌。她谢过刘姐,回到铺子里,把自己关到了深夜。
台灯下,“秋仕女” 的裙摆脱了丝,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经纬线。林砚拿着小剪刀,一点点拆着脱丝的部分,梭子在手里转了又转,突然停住了 —— 纬线勾出的仕女肩线,绷得紧紧的,像她这三个月里,一直憋着的那口气。
“缂丝要绣骨,不是绣皮。”
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。那是她十二岁那年,父亲教她绣 “穆桂英挂帅”,她把穆桂英的铠甲绣得软塌塌的,父亲就拿着梭子,指着绷架上的线说:“你看这经纬线,经是骨,纬是肉,没了骨,再好看的肉也是软的。穆桂英是将军,不是娇娘,你得把她的气绣出来。”
那天晚上,林砚拆到了后半夜。拆完最后一针时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她看着空荡荡的绷架,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樟木箱 —— 那是父亲藏贵重东西的地方,他说过,等她能绣出 “骨” 的时候,再给她看里面的东西。
樟木箱放在书房最里面,盖着块蓝布,布上绣着小朵的忍冬花。林砚掀开蓝布,箱子上的铜锁已经生了锈,她找了半天才在抽屉里翻到钥匙。“咔嗒” 一声,锁开了,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纸的气味涌出来。
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叠用蓝布裹着的手稿。林砚小心翼翼地展开,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—— 那不是传统的仕女图,也不是花鸟鱼虫,而是三个活生生的女人。
第一张上,扎双马尾的女学生穿着蓝布校服,手里举着张纸,上面绣着 “女子读书无罪” 六个字,马尾辫上还系着个红绳结,绳结的线头都绣得清清楚楚;第二张是个系围裙的女工匠,正弯腰绷丝框,围裙上沾着几点丝线胶,手里的梭子举在半空,像是下一秒就要穿进经丝里;第三张是穿西装的女教师,站在黑板前,手里握着粉笔,黑板上写着 “国语” 两个字,袖口卷到了小臂,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。
手稿的尾页,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1938 年,为缂丝巷女人们留影。” 下面还夹着张泛黄的便签,是父亲的字迹:“砚砚,这是你奶奶当年绣的。那时候她绣这些,被巷里的老人们说‘离经叛道’,说女人不该绣这些‘抛头露面’的东西。我把这些藏了一辈子,不是怕人说,是在等 —— 等你明白,守手艺不是守死规矩,是让手艺能装下活着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