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顾家豪宅的雕花廊柱下,看着管家手里那叠泛黄的账册被火苗舔舐,黑色的灰烬像破碎的蝴蝶般落在青石板上。顾明远跪在地上,绸缎长袍沾满泥污,曾经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倨傲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,正死死盯着我。
“是你,对不对?”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当年没人知道我收了那笔钱,除了你 —— 林晚卿!”
我垂着眼,将沾了墨汁的手指在围裙上慢慢蹭干净,露出的手腕上,一道深褐色的疤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。三十年前在流放路上被狼咬伤的地方,至今还会在阴雨天发痒,就像那些刻在骨头里的恨意,从来都没真正消退过。
“顾老爷说笑了,” 我抬起头,脸上堆起老妈子惯有的谦卑笑容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晒干的橘子皮,“老奴姓张,打小就在乡下长大,哪认识什么林晚卿。只是瞧着老爷您被人冤枉,心里过意不去,才把知道的都说了。”
旁边的捕快不耐烦地踹了踹顾明远的膝盖:“还敢狡辩!人证物证俱在,跟我们回衙门!”
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中,顾明远突然回过头,死死盯着我:“我知道是你!你化成灰我都认得!当年我害了你全家,你现在是来报仇的!”
我手里的铜盆 “哐当” 一声掉在地上,冷水溅湿了布鞋。周围的仆妇们围过来,七嘴八舌地劝着:“张妈您别吓着,顾老爷这是疯了”“就是,您好心作证,怎么还被赖上了”。
我弯腰捡起铜盆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三十年了,从京城最风光的林府小姐,到流放路上苟延残喘的罪奴,再到如今顾家厨房里满脸皱纹的老妈子,我等的就是这一天。
一、朱门绣户
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顾明远的那天,是暮春时节,院里的紫藤萝开得正好,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垂下来,像挂着满架的香雪。
那时我还是林府的大小姐,父亲林万山是京城有名的盐商,家里的银子堆得能买下半条街。我穿着石榴红的撒花软缎裙,坐在廊下绣荷包,金线穿针,银线走线,绣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。
“小姐,您看谁来了?” 贴身丫鬟春桃挑着帘子出来,身后跟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少年。
那就是顾明远。他刚被母亲送到林府当学徒,负责打理后花园的花草。十七八岁的年纪,个子已经很高了,肩膀却还透着几分单薄,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,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。
“见过大小姐。” 他双手垂在身侧,规规矩矩地行礼,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。
我手里的绣花针顿了一下,不小心扎破了指尖,殷红的血珠渗出来,落在白色的绢布上,像一朵小小的红梅。春桃赶紧拿出帕子给我擦手,嘴里嗔怪着:“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
顾明远站在那里,眼神落在我流血的指尖上,眉头轻轻皱了一下,却没敢多说话。
从那天起,我总能在花园里见到他。他浇水、施肥、修剪花枝,做活很勤快,不像其他仆役那样偷奸耍滑。有时我坐在廊下看书,他就在不远处的花田里忙碌,阳光洒在他身上,给青布衣服镀上一层金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