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寒巷拾月
嘉元二十七年，冬。
雁回镇的雪下了整整七日，青石板路被冻得溜滑，我背着药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挪，檐角冰凌砸在棉袍上，簌簌落了满身雪沫。转过镇西那座断了半截的石桥时，风里突然混了股极淡的血腥气，像浸了雪的铁锈。
桥洞深处蜷着道玄色影子，墨发凌乱地糊在苍白的颊边，指节攥着半块断裂的玉珏，指缝里的血把积雪洇成了暗红。我壮着胆子走近，那人忽然抬眼——左眼是化不开的墨渊，右眼却燃着碎金似的光，明明是极妖异的模样，眼神却冷得像昆仑冰渊的风。
“滚。”他声音哑得厉害，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的，可话音未落，便猛地呛咳起来，血珠溅在我鞋头，烫得我心头一跳。
我这才看清他胸前插着支刻满符文的箭，玄色锦袍被血浸得硬邦邦，冻成了层厚痂。“公子伤得重，”我蹲下身解下外袍，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肩上，“我家药庐就在桥南，容我替你清创？”
他金绿色的瞳仁死死锁着我，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嗤笑：“你可知我是谁？”
“……”我被问得一怔，只能老实答，“不管是谁，见死不救，菩萨都要怪罪的。”
他没再说话，任由我将他半拖半扶地带回药庐。后院柴房里生了炭火，我烧热水替他擦身，指尖触到他腰间时，突然摸到道深可见骨的鞭痕，旧疤叠着新伤，竟有七八道之多。
“是柳承业的人干的？”我忍不住问。
他垂着眼，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：“国师说我是‘灭世妖星’，自然容不得我活着。”
我动作顿住。柳承业是当朝第一国师，据说能窥天机、断生死，连皇帝都对他言听计从。可眼前这人，明明连只鸡都没伤过，怎就成了“妖星”？
正怔忪着，他忽然伸手，指腹轻轻蹭过我腕上被冻疮硌出的红痕。那指尖凉得很，却奇异地没让我觉得冷。“你这手，是采雪灵芝冻的？”他声音软了些，竟带了点我听不懂的涩意。
“嗯，”我点头，“今年雪大，灵芝都长在悬崖背阴处。”
他没再说话，只是垂眸看着炭火，金绿色的瞳仁在火光里明明灭灭。我借着添柴的空当偷瞥他，见他望着我晾在绳上的粗布帕子发呆，那眼神专注得，竟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。
夜深时，我被柴房的动静惊醒。推门一看，只见玄渊正蹲在地上，拿袖子擦我白天摔碎的药臼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照亮他垂着的眼睫，和……身后悄无声息舒展开的、毛茸茸的墨色狐尾。
那尾巴足有半人高，尖梢缀着碎金似的光斑，正小心翼翼地圈着药臼的残片，像怕碰坏了什么要紧物事。听见我脚步声，他猛地回头，狐尾“嗖”地收了回去，金绿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惶，倒像只被抓包的小狗。
“我……我看这药臼碎了，想着能不能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解释，耳尖竟悄悄泛起层薄红。
我忍着笑走过去：“碎了就碎了，不值什么钱。倒是你，伤还没好，怎么就起来了？”
他被我说得低下头，墨发遮住半张脸，闷闷道：“看你白天冻得厉害，想着……或许该给你打个暖手的铜炉。”
那一刻，柴房里只有炭火噼啪轻响。我看着他耳尖的红，忽然觉得，这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狐王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