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她正在院子里摆弄一盘没下完的棋。
一个女人,从废园那边的月亮门走了过来。
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,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地挽着。她看起来三十多岁,眉眼很干净,但眼神里,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。
“你就是新来的?”女人开口,声音有点沙哑,但很好听。
“是。”沈昭意站起来,行了个礼。
“别讲那些虚礼了。”女人摆摆手,自顾自地走到石桌边,拿起一颗黑子,放在了棋盘上。
那一步棋,很刁钻,一下子就把沈昭意原本的大好局面,给堵死了。
沈昭意愣了一下。
她抬头,重新打量这个女人。
女人的手指很长,很白,不像是个做惯了粗活的人。
“你这棋,杀气太重。”女人说,“心里有事?”
沈昭意没说话,拿起一颗白子,落了下去。
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,一句话不说,下完了那盘棋。
沈昭意输了。
输得心服口服。
“你是谁?”沈昭意问。
“一个死人。”女人笑了笑,站起来,“我叫李羡。羡慕的羡。”
沈昭意心里咯噔一下。
她想起来了。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,就叫李羡。封号,永安。
听说,当年新朝建立,皇室宗亲死的死,逃的逃。这位永安公主,因为当时年纪小,又是个女儿身,才被新皇“开恩”,留了一命,只是被软禁在京郊,不许见人。
算算年纪,正好对得上。
“公主……”
“嘘。”李羡把手指放在嘴唇上,“这里没有公主,只有一个种菜的李羡。”
她看着沈昭意,眼神里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了然。
“你跟当年的我,很像。”李羡说,“都是从云上掉下来的人。不过,你比我幸运。我掉下来的时候,整个天都塌了。你掉下来,至少天还在。”
沈昭意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心里那股火,别憋着。”李羡指了指那盘棋,“憋久了,会烧死自己。不如找个地方,让它烧别人去。”
她说完,就转身走了。
沈昭意坐在石桌边,看着那盘棋,看了很久。
第二天,她让刘妈妈送了一篮子新鲜的果子去隔壁。
李羡回了一壶自己酿的青梅酒。
酒很烈,喝下去,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。
沈昭意喝完那壶酒,大睡了一觉。醒来后,她觉得心里那块堵着的冰,好像裂开了一条缝。
她开始频繁地和李羡来往。
她们不谈过去,只谈现在。谈今天天气好不好,谈后山哪种野菜能吃,谈那本闲书写得有没有意思。
更多的时候,是下棋。
在棋盘上,她们杀得天昏地暗。
沈昭意发现,李羡的棋路,走的是帝王之道。大开大合,不拘小节,图的是整个天下。
而她自己的棋路,精于计算,步步为营,想的是一城一池的得失。
“你的格局,还是小了。”李羡一边落子,一边说,“只想着报复那个把你弄到这儿来的女人,没意思。你要想的是,她为什么能把你弄到这儿来。是她背后的人,是她代表的那些势力。”
沈昭意手里的棋子,停在了半空中。
李羡抬头看她,笑了。
“你看,这京城,就像这盘棋。你现在,只是被人从棋盘上拿下来的一颗子。但谁说,棋子就不能变成下棋的人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