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墨韵惊风
暮色初合,金陵城的灯火次第亮起,宛若星河倾落人间。
秦淮河畔,“墨韵斋”的灯笼却还亮着。铺子里,沈清墨正俯身于一张斑驳的画案前,指尖捏着一支特制的细笔,在一盏孤灯的映照下,小心翼翼地为那幅《秋山问道图》填补最后一点苔痕。
那幅宋代巨然的珍品,几经流转,已是遍体鳞伤,墨色黯淡,绢素开裂。可在她连日来的精心修复下,山峦重新焕发出苍润的质感,林木仿佛再度有了呼吸。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宣纸、墨锭和淡淡浆糊的气味,静谧得只能听见笔尖擦过绢素的微响。
“沈姑娘,”老仆福伯轻手轻脚地进来,低声道,“前日那位江南来的客商又来了,说是还要再看看那幅唐寅的扇面。”
沈清墨头也未抬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依旧凝在画上。待最后一片苔点落成,与古旧的墨色浑然一体,她才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身,净了手,从内间取出一个紫檀木匣。
客商早已等得不耐,见她出来,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,对着灯光反复审视那幅工笔美人,嘴里啧啧有声:“好东西是好东西,只是这价钱……沈姑娘,你也知道,如今这行情……”
沈清墨静静立着,一身素净的青衣,身形纤细,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。她并不争辩,只待客商挑剔的言语告一段落,才缓步上前,伸出指尖,虚点着美人裙裾上一处极不起眼的褶皱。
“先生请看此处勾勒的笔法,可是唐寅独有的‘游丝描’?再看这扇面左下角,是否有一方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‘南京解元’朱印?”她声音清凌凌的,不高不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此画传承有序,乃吴门一脉秘藏。若先生觉得行情不妥,尽可再去别家看看。”
客商被她点破关窍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那点压价的心思顿时消散,只得干笑两声,痛快地付了银票。
刚送走客商,门口的光线便是一暗。
一个身着锦袍、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儿,带着几个豪奴踱了进来,目光在四壁悬挂的字画上逡巡,带着几分轻佻。
“掌柜的,听闻你这里有好货?快些拿出来给本公子瞧瞧。”他随手拿起案几上一幅沈清墨自己临摹的石涛山水,嗤笑道,“这等笔墨,也敢挂在堂前?呆板匠气,全无石涛的狂放不羁!真当本公子不识货么?”
福伯面露愠色,正要开口,沈清墨却微微抬手制止。
她走到那纨绔子面前,目光扫过他手中那幅仿作,平静道:“公子既知石涛,可知他早年笔法严谨,师法古人,直至晚年才臻于‘搜尽奇峰打草稿’的化境?此幅临的正是他中年得力之作,笔笔皆有来历。狂放易学,内敛的筋骨难摹。公子所谓‘狂放不羁’,或许……看的只是皮毛。”
她语气从容,并无半分火气,却字字如针,刺破那层附庸风雅的伪装。
纨绔子一时语塞,脸上挂不住,折扇“啪”地一合,正要发作——
“说得好。”
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从门口传来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人负手立于门前,身形伟岸,穿着一袭玄色暗纹常服,并未带多少随从,通身却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迫人气势。他面容轮廓深邃,剑眉斜飞入鬓,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正落在沈清墨身上,带着几分审视,几分不易察觉的激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