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南方小镇
我家在南方一座小镇里，那里的岁月仿佛比外界慢了几个节拍。镇子很小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像条懒散的河，弯弯曲曲地从东头绕到西头，最后消失在炊烟袅袅处。真正的河水倒是规规矩矩地绕镇而过，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石驳坎，水线下，青苔如同时间的胡须，在水波的抚摸下疯长。
这里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，带着泥土和腐叶混合的特殊气息。母亲常说，这是生命的气息。衣服晾在外面两天，摸起来还是潮乎乎的，穿在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。
春天，镇外的田野一片新绿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金黄刺眼，远远望去，像是大地披上了一件镶满金片的华服，夏天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，人们摇着蒲扇坐在树荫下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，秋天稻谷的香气能飘出好几里，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，像是对大地表达谦卑的敬意，冬天屋里比屋外还冷，湿冷的空气能钻进骨头缝里，我们围着火盆取暖，听祖母讲那些过去的事。
我八岁那年父亲重病离世。十岁那年母亲卖掉我唯一的家。也卖掉了所有田地，母亲改嫁了，听人说是一个工人。是母亲年轻时两个人就相互喜欢，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两个人没能在一起，她们一直有书信往来。母亲走时正是湿冷的冬天。那天晨雾浓得化不开，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。她把一个旧布包挎在肩上。她低头将一个小包塞到我怀里，我闻到上面有她常用的雪花膏的香味。
里面有两旧件衣服，几双袜子，还有点吃的。对我说以后照顾好自己，我也是没办法。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晨雾中还在沉睡的镇子。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，但她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。
她没有回头，沿着石板路一直走，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，最终被浓雾吞没了身影。我没哭，只是觉得胸口堵得难受，心很疼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祖母在两个月前已经离世，现在母亲也走了，我成了孤身一人。
2. 流浪岁月
从此我开始一个人生活。白天在镇上游荡讨要一些别人吃剩的饭菜，好心人都会给一点。渴了就去河边喝河水。或者在市场里捡能吃的东西。市场里的狗最初对我吠叫，后来熟悉了，便不再理会我这个常客。有时我会在河边坐着，看河水缓缓流淌，想着它最终会流向哪里。
晚上就睡在镇子边缘的一个破屋里，那原是个木匠铺，老木匠死后就荒废了。门板歪斜着，仿佛随时都会倒塌，窗户用塑料布挡着，风一吹就哗啦作响。但总算能遮风挡雨，给我一个栖身之所。
春天，破屋外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，青翠的叶片上挂着晨露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，夏天屋里热得像蒸笼，蚊虫嗡嗡作响，我常常半夜热醒，去河边冲凉，看萤火虫在夜色中划出明亮的光轨，秋天屋顶漏得更厉害，雨点打在接水的破盆里叮当作响，像是一首单调却安眠的乐曲，冬天最难熬，风从门缝钻进来像刀子，我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身上，还是冷得发抖。
那些漫长的夜晚，我常常望着从塑料布破洞中漏进来的星光，想象着母亲现在在哪里，过得好不好。有时我会梦见父亲，他去世时我才五岁，记忆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和温暖的大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