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再遇相顾两无言
暮春的雨总带着黏腻的湿意，将永宁王府的青石板路浸得发暗，连廊下悬挂的铜铃都懒怠作响。明喻蹲在抄手游廊的阴影里，粗布奴衣的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的皮肤被皂角水泡得发白起皱，指尖攥着件绣满缠枝莲的绯红绸缎，用力搓洗时，指节泛出青白。
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，混着雨丝落在伞面的轻响，明喻心尖一颤，木盆里的水猛地晃出几滴，恰好溅在一双云纹锦靴的靴尖上。
她慌忙丢开绸缎起身，抬头的瞬间，呼吸骤然停滞。东方宁安就站在廊下，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，雨水顺着他银质发冠的流苏滴落，在肩头晕开一小片深色。他的目光沉沉扫过她沾了污泥的手背，那双曾在朝堂之上令百官忌惮的眼，此刻落在她身上，竟让她生出几分窒息的压迫感。
“王…王爷。”明喻的声音发紧，下意识想屈膝赔罪，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。那力道不重，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力，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，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，就是这双手，当年签下了明家满门流放的批文。
明喻像被火烫般猛地抽手，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，心口却翻涌着恨意。她垂着头，将眼底的猩红掩在睫毛下：“奴婢该死，污了王爷的靴子。”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攥着，指甲掐进掌心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
“无妨。”东方宁安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喜怒，目光却在她发红的眼尾停留了片刻。他刚要开口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，像浸了蜜的针，轻轻刺破这凝滞的空气。
“宁安，你怎么在这儿？”宋红菱提着裙摆快步走来，藕荷色襦裙上的绣线在雨雾里闪着光，她自然地挽住东方宁安的胳膊，眼角的余光却像淬了冰，直直扫过明喻。
看清明喻的模样，宋红菱故作惊讶地捂住嘴，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：“这就是新来的罪奴？瞧这手糙的，怕是连上等的绸缎都要洗坏了。”她说着，故意将手中的描金茶盏往明喻手边递了递，“正好，我这茶凉了，你去给我换盏热的来，要刚沸的泉水，慢了可是要烫嘴的。”
明喻刚要应声，东方宁安却先一步开口：“让厨房的人去。”他的视线落在她冻得发紫的指尖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，那细微的动作，像根细针，猝不及防刺在明喻心上。
宋红菱心里一紧，随即换上柔弱的神色，往东方宁安肩头靠了靠：“宁安，我就是想让她多学着点，毕竟在王府当差，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。”她顿了顿，话里带话，“再说，你素来不爱让外人近身，这丫头看着倒还算安分，让她伺候也放心。”
明喻垂着头，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。她能听出宋红菱话里的试探与敌意，更能感受到东方宁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，那目光里有探究，有隐忍，唯独没有她预想中的冷漠。这种矛盾像一团乱麻，缠得她心口发疼，分不清是恨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“安分不安分，不是看表面的。”东方宁安淡淡开口，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宋红菱挽着的胳膊，转身看向明喻，“起来吧，把这里收拾干净。”说完，他迈步走向内院，玄色的衣角扫过明喻的肩头，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