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是那夜的烛光太暖,映得他失血过多的脸少了平日的凌厉,多了几分脆弱。又或许,是我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怜悯作祟。鬼使神差地,我端着清水和干净布帛,再次走了过去。
他抬眸,眼神依旧锐利,但疼痛削弱了他眼中的冰霜。“滚。”他声音沙哑。
我没有动,只是安静地跪下,开始替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。我的动作很轻,尽量不触碰他的痛处。他身体僵硬了一瞬,深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,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任何一丝虚伪或算计。
“你不怕我?”他忽然问,声音低沉。
“怕。”我老实回答,手下动作未停,“但王上若死了,我在这北疆王宫,只会死得更快。”
他似乎嗤笑了一声,没再说话,也没再赶我走。那晚,我替他清理、上药、包扎,他始终沉默,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。直到天快亮,他的热度起来,意识有些昏沉,我才得以歇息,伏在床沿睡着。
朦胧间,我感觉有一只粗糙的手,极轻地拂过我散落的鬓发,动作带着一种连主人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。可当我惊醒时,殿内空无一人,只有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冷冽气息,混合着药味,若有若无地残留。
自那日后,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改变。他依旧不怎么说话,但来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。有时,他只是坐在窗边,看着殿外的梅林,沉默地饮一壶酒。偶尔,他会问起大梁的风物,江南的春雨,塞北的黄沙,语气依旧生硬,不像闲聊,更像是在确认什么。但我能感觉到,那审视的目光里,少了几分最初的纯粹敌意。
有一次,北疆冬日苦寒,我感染了风寒,咳嗽不止。他夜里来时,我正烧得迷迷糊糊。隐约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,然后便是他压抑着怒气的低吼,训斥宫人伺候不周。那夜他没有走,就坐在我床边,在我因咳嗽而蜷缩时,一只大手有些笨拙地拍着我的背,动作僵硬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。
病好后,他再来时,会带来一些北疆罕见的南方瓜果,或是几卷我母族故地的书简,总是随手丢下,语气淡漠:“底下人进献的,你用着吧。”
我知道,这或许是他能表达的、最隐晦的关心。我们之间,仿佛隔着一层脆弱的、逐渐融化的薄冰。我依旧小心翼翼,不敢越界,但心底那点妄念,却如同石缝里挣扎的小草,悄然滋生。我甚至开始在他批阅奏章疲惫按揉眉心时,下意识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,而他,在微微一顿后,也会默然接过。
3
直到那个清晨,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攫住了我。我伏在盥洗盆边,干呕不止。
贴身侍女阿月是北疆人,性子直率,当下脸色就变了,悄悄去请了相熟的医官。
“夫人……这是喜脉啊,已近两月了。”年老的医官压低了声音,脸上却无多少喜色。
我怔在原地,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。这里……有了一个孩子?我和赫连决的……孩子?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恐慌与一丝微弱希冀的情绪瞬间将我淹没。他会如何反应?这个流着两国血脉的孩子,是福是祸?我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,第一次对这座冰冷的宫殿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归属感。或许,因为这个孩子,我们之间那脆弱的联系,能变得坚实一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