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七年，秋雨绵绵。
周府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在雨中摇曳，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。府内张灯结彩，笙歌不绝，与门外冷清的街巷判若两个世界。
这是上海滩纺织大亨周世雄长子周启明的大喜之日。
新娘子名叫林婉宁，是苏州林家绣坊的二小姐，今年刚满十八。此刻她正端坐于新房内的雕花婚床上，凤冠霞帔，红盖头下是一张稚嫩却紧绷的脸。
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伴随着几个男人的谈笑声。房门被推开，酒气先于人飘了进来。
“你们都回去吧，我还没醉到需要人扶。”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，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。
脚步声散去，门被关上。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婉宁低垂的视线里，停在了她面前。
盖头被轻轻挑开，烛光霎时涌来，刺得她眯了眯眼。
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身材挺拔，着一身暗红色绸缎长袍，面容清俊，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散不去的郁结。这便是她的新婚丈夫，周启明。
他打量着她，眼神里没有新婚丈夫该有的喜悦，反倒像是鉴赏一件刚拍得的古董，冷静而疏离。
“累了吧？”他问道，声音平淡无波，“这些首饰挺沉的，可以摘了。”
婉宁点点头，手指微微发颤地伸向脑后，试图解开复杂的扣结。周启明见状，上前一步，熟练地帮她卸下了沉重的凤冠。
他的手指偶尔触到她的后颈，冰凉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。
“怕我？”他挑眉问道。
婉宁摇头，声音细若蚊吟：“没有。”
周启明轻笑一声，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，将其中一杯递给她：“合卺酒还是要喝的。”
婉宁接过酒杯，手臂绕过他的，仰头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。酒劲冲得她咳嗽起来，眼角渗出泪花。
周启明看着她，眼神略微柔和了些：“不会喝酒？”
“家里从不让我碰酒。”婉宁小声回答。
周启明没再说什么，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，开始解长袍的扣子。婉宁僵在原地，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“不必紧张，”他背对着她说，“我知道这婚事非你所愿，也非我所求。不过是我们父亲的一场交易罢了。”
婉宁攥紧了衣袖。他说的没错，这场婚姻确实是交易——周家需要林家精湛的刺绣技艺来提升他们的纺织品价值，而林家则需要周家的资金挽救濒临破产的绣坊。
“睡吧，”周启明已经换好了睡衣，指了指宽大的婚床，“我睡榻上。”
说完，他径直走向窗边的贵妃榻，和衣躺下，背对着她不再言语。
婉宁愣了片刻，才慢慢挪到床边，和衣躺下。红烛仍在燃烧，跳动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
她望着那个背影，心中五味杂陈。既有逃过一劫的庆幸，又有被冷落的屈辱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。
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。
二
翌日清晨，婉宁早早醒来。周启明已经不在房内，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。
她唤来丫鬟梳洗更衣，准备去给公婆请安。镜中的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，一夜未得好眠。
“少奶奶，少爷一早就出门了，说是有事。”丫鬟小翠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。
婉宁点点头，心中莫名有些失落。新婚第一天就不见丈夫踪影，这在周府上下看来，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