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暮春的云城,总带着一股黏腻的潮气,像是永远也拧不干的湿布,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。
我坐在临窗的榻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木簪。簪身刻着细密的云纹,簪头是一朵简拙的兰花,这是三年前,江临渊在江南一座烟雨朦胧的石桥上,亲手为我簪上的。彼时,桥下春水碧于天,他握着我的手,眼中是比星子还亮的光。
“淑仪,”他说,“我江临渊此生,别无长物,唯有一颗真心,满腹诗书,愿与你携手,行遍这万里山河,寻一处你我心中的桃源,开一间书院,设一座医庐,你悬壶济世,我教书育人,可好?”
那时,我是如何回应的?我大抵是笑了,眼角眉梢都盈满了对未来的憧憬,用力地点头,将他的手握得更紧。
于是,我们有了那幅长长的《山水行迹图》。那不是寻常的地舆图,而是我们用想象与爱意共同勾勒的未来。泛黄的宣纸上,墨迹勾勒出壮丽山河,一旁用蝇头小楷细细批注:
“蜀道剑阁,险峻奇绝,当秋日往观,需备足姜茶,淑仪畏寒。”
“洞庭浩渺,夏荷接天,可泛舟采莲,取莲心入药,最是清火。”
“五年后,积蓄当可于苍山洱海之畔购地,书院依山,医庐临水,名之曰‘云深不知处’……”
那卷图,曾是我们漂泊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,是爱情最坚实的锚点。
可如今……
2
我的目光掠过这间我们租赁了半年的小院。院角的忍冬藤爬满了半壁墙垣,生机勃勃,却衬得这屋内愈发冷清。那卷《山水行迹图》,被随意卷起,塞在书架最底层,已然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。
云城,这座我们原本计划只停留一月的富庶水乡,成了我们旅程中意想不到的泥沼。而将我们困在此地的,是那位云城太守的千金,柳如萱,柳小姐。
一切的转折,始于半年前那场为江临渊接风的诗会。
江临渊虽出身寒门,但才华横溢,诗文书画俱佳,更兼仪表堂堂,气度不凡。那场诗会上,他一首即兴所作的《云城赋》,文采斐然,气势磅礴,当场便得了满堂彩,也吸引了坐在主位之上的柳如萱的目光。
柳如萱是太守独女,素有才名,容貌清丽,更难得的是毫无寻常官家小姐的骄纵之气。她当众赞江临渊“文有凌云气,字含金石声”,言辞恳切,目光中的欣赏毫不掩饰。
诗会之后,太守府便频频向我们这小院递来帖子。起初是邀请江临渊参加各类文人雅集,后来是请他鉴赏府中收藏的古籍字画,再后来……便成了柳如萱小姐的“专属先生”。
“淑仪,”江临渊最初向我解释时,眼中闪着我曾无比熟悉的光芒,那是属于野心与抱负的光,“柳太守掌管云城漕运盐政,门生故旧遍布朝野。若能得他倾力相助,你我梦想中的书院与医馆,何愁不能早日实现?眼下些许辛苦周旋,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。”
为了我们的将来。
这句话,像一句最有效的咒语,让我咽下了所有的不安与疑虑。
我信了他。为了那个我们共同描绘的“桃源”,我选择了妥协,留在了云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