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望书在办公室改作业,听见教室里的笑声,忍不住走到门口看。沈清圆站在讲台上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,像给她镀了层金边。他忽然生出个念头:他想带沈清圆去省城,去看她口中很高的楼,去逛很大的书店,去吃她没说过但肯定想吃的糖醋排骨;他想带她去苏州,去看她在课本里念过无数次的“小桥流水人家”,去看拙政园的荷花,去看留园的漏窗。
他从师范带的书里,找出一本泛黄的《中国古代建筑史》,是他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。每天晚上,等其他老师都睡了,他就点着煤油灯,在草稿纸上抄录关于江南园林的段落。他的字不算好看,但写得格外认真,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,抄完后还会用尺子把纸裁得整整齐齐,放进一个布包里——那布包是他母亲给他做的,蓝底白花,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桂花。
他还学着画苏州园林的草图,对着书里的插图,一笔一笔地画。亭台楼阁,小桥流水,甚至连荷花池里的荷叶都画得清清楚楚。他想,等攒够了钱,就把这个布包送给沈清圆,告诉她,等以后有机会,他们一起去苏州。
转折发生在1988年的春天。那天县教育局的人来了,开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,停在学校门口,引来不少学生围观。办公室里,教育局的王主任坐在椅子上,喝着沈清圆泡的野茶,说要从全县的乡镇中学选两位老师去省城进修,为期两年,进修结束后可以留在省城的中学任教。
消息传开,办公室里安静了好几天。谁都知道,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留在省城,就意味着能摆脱山里的苦日子。陈望书看着沈清圆,她每天还是照常上课、备课,可陈望书总觉得她有心事——她的教案本上,多了很多潦草的字迹,有时是半句诗,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,后面画了个问号;有时是一串数字,像是在算从青石镇到省城的距离;有时甚至只是画了一朵小小的桂花,画了又涂,涂了又画。
陈望书想找她聊聊,却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。直到有一天放学后,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沈清圆忽然停下脚步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是进修申请表,上面已经填好了她的名字。“望书,”她的声音有点哑,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,她抬手拂开,“我想去。”
陈望书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“我舍不得你”,想说“你别走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只变成了一句“好”。他知道,沈清圆不该被困在这山里,她该去更大的地方,去看更美的风景。
“我想多学些东西,”沈清圆看着他,眼睛里带着点委屈,又带着点坚定,“回来教孩子们更多山外的事。他们还没见过真正的桃花,还没吃过冰淇淋,我想带他们去看看。”
陈望书点头,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蓝底白花的布包,塞到她手里:“你拿着,这里面是我抄的江南园林的段落,还有一张苏州园林的草图。你进修的时候,要是有空,就去看看。等你回来,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山桃花,带你去后山的小溪边,咱们也种一棵桂花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