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热的水汽弥漫开来，模糊了镜面，却无法模糊乐乐清亮的声音和无穷的问题。他坐在浴盆里，小黄鸭舰队漂浮在水面。
“妈妈，为什么泡泡是圆的？不是方的？星星是圆的，太阳是圆的，泡泡也是圆的，为什么呀？” “因为……表面张力……会让它形成最小的表面积……”林薇机械地往他身上撩水，眼神空洞地盯着瓷砖缝隙。 “为什么表面张力会让它变成最小的表面积？表面张力是谁？” “……”
“妈妈，水为什么往低处流？它不想去高处看看吗？” “因为……重力……地球在拉它……” “为什么地球要拉它？地球喜欢水吗？那它为什么不让雨停一下？” “……”
乐乐用力一捏小鸭，它发出尖锐的“吱”声。“妈妈，为什么小鸭子捏一下会叫，我捏一下自己不会叫？” “因为……它是空的，里面有空气……” “为什么空气跑出来就会叫？空气会说话吗？” “……”
每一个“为什么”都像一枚细小的针，精准地刺入她过度负荷的神经。它们轻巧，却带着惊人的累积伤害。她的大脑像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，沉重、滞涩，再也处理不了任何信息，只剩下嗡嗡的白噪音。她粗暴地加快动作，近乎拖拽地把乐乐从水里捞出来，用毛巾胡乱地擦着，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水珠，而是这些恼人的问题。睡衣也套得歪歪扭扭，然后几乎是逃离般地把孩子抱出这片令人窒息的水汽迷宫。
3 寂静中的惊雷
睡前故事时间。林薇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，靠在儿童床栏杆上，用毫无起伏、干涩得像沙漠一样的声音念着绘本。她的眼睛扫过那些彩色的图画和文字，但它们无法在她脑中形成任何有意义的故事，只是一个个冰冷的符号。故事终于念到了“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”，她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合上书，仓促地、近乎敷衍地亲了亲乐乐的额头：“好了，故事结束了，公主和王子都睡了，所有的小朋友，立刻，睡觉。”
她“啪”地一声关掉大灯，动作快得带风。房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和那盏微弱星球小夜灯的光晕吞噬。
黑暗降临。林薇闭上眼，祈祷着睡眠能像黑洞一样立刻将她吞噬，连同今天的失败和烦躁一起。
寂静。但这不是宁静，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她能听到自己心脏过度劳累后不规则的跳动，也能听到身边那个小人不算平稳的呼吸——他显然毫无睡意。
“妈妈，”果然，黑暗中，乐乐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，清晰得吓人，“为什么天黑了就要睡觉？猫头鹰为什么不睡？它不困吗？”
林薇闭着眼，感觉自己正从钢丝上坠落。“因为……因为小朋友需要睡觉才能长大，猫头鹰是夜行动物，它晚上要上班。”她动用残存的生物知识。
“为什么小朋友睡觉才能长大？长大了为什么也要睡觉？爸爸也睡。” “因为身体需要休息……” “为什么身体需要休息？它累了吗？像妈妈一样累吗？” “……”
“妈妈，为什么星星会眨眼睛？是它们也在打瞌睡吗？” “是因为……大气层在抖动，让星光看起来不稳定……” “为什么大气层会抖动？是谁在摇它吗？是地球在打嗝？” “因为……风？气流？” “为什么会有风？风是从哪里来的？” “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