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破这死寂般对峙的,是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。
人群被分开,一个头发花白、身形佝偻得厉害的老人冲了出来,是王叔。三十年的光阴几乎把他搓揉得变了形,当年那个能扛着百斤粮食健步如飞的汉子,如今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。他脸上沟壑纵横,那双曾经赤红着寻找“儿子”的眼睛,此刻浑浊不堪,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、恐惧,还有一丝……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愧疚。
他冲到近前,隔着几步远,猛地停住脚步,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。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,嘴唇哆嗦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不成调的声音。
“是……是你吗?是……石头?” 他终于挤出了声音,嘶哑得厉害,带着剧烈的颤抖。我小时候有个小名,叫石头,村里老人起的,说贱名好养活。三十年没人叫过了。
我没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看着这个曾经背着我、抱着我,在那个炎热的下午跑遍了后山小河,汗水滴进我颈窝的男人。看着他此刻因为极度的情绪冲击而站立不稳,需要旁边一个中年人(看年纪,应该是他儿子)搀扶才能勉强站住。
“王叔。”我开口,声音平稳,没有一丝波澜,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。“好久不见。”
这三个字,像三根冰冷的针,扎进了他的身体里。他浑身一颤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“你……你回来了……你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眼神慌乱地在我和我身后的车队之间逡巡,“你娘……你娘她……”
“她去世了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淡,“刚过完头七。”
王叔的身体猛地一晃,要不是他儿子死死架住,几乎要瘫软下去。他儿子,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黝黑汉子,一脸警惕和不解地看着我,又看看他父亲,显然并不完全清楚三十年前的旧账。
“石头……当年……当年我们……”王叔老泪纵横,想说什么,却被巨大的哽咽堵住。
就在这时,又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响起:“王老五!你瞎咧咧啥呢!还不滚回来!”
人群分开,一个穿着旧式中山装、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了出来。是当年的会计,赵德柱。他比老村长年轻些,但也老了,头发稀疏,但眼神却依旧精明,甚至带着几分旧日的威严。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如今说得上话的中年人,表情都带着戒备和审视。
赵德柱走到近前,先是用锐利的目光扫过我,以及我身后那群沉默的“黑西装”,瞳孔微微缩了一下,显然意识到了这不是一般的衣锦还乡。然后,他转向几乎崩溃的王叔,呵斥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!哭什么哭!人家现在是城里的大老板,回来看看,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!”
这话看似在骂王叔,实则是在敲打我,试图定性我这次归来只是“看看”,并提醒我(或者说提醒在场所有人)彼此身份的差距,想用这种方式压住可能掀起的风浪。
我微微扯了下嘴角,露出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。
“赵会计,”我看向他,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三十年没见,您老身子骨还挺硬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