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隙雾迷途・初遇辰时
1928 年秋，湘西云梦山的雾，比上海霞飞路的霓虹还会骗人。
温时衍蹲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，盯着手里那只快罢工的怀表，眉头拧成了算学题里的根号。表针不知何时开始倒转，银色的指针像喝醉了酒，在表盘上打着圈儿往回跑，咔嗒咔嗒的声响在空谷里飘着，竟比远处的山风还渗人。更邪门的是脚边那丛野菊 —— 半个时辰前他刚路过时，花瓣还鲜黄得能掐出蜜来，这会儿竟蔫头耷脑的，花瓣边缘卷着焦褐色，活像被晒了半个夏天的旧书页。
“祖父的札记没说过，云梦山的花是按时辰枯荣的。” 他摸出怀里那本泛黄的《时寿札记》，指尖划过扉页上祖父温景然的字迹，心里头又酸又涩。二十年前，这位前清算学馆的总教习，就是揣着这本札记和一枚青铜窥辰仪进了云梦山，此后便没了音讯。家里人都说祖父是迷了路，只有温时衍不信 —— 祖父一辈子算天算地，连日食月食都能精确到刻，怎么会在山里迷路？直到上个月整理老宅阁楼，他在祖父的旧木箱里翻出札记的后半册，看到那句 “云梦之麓，辰时见隙雾，雾起则时变，阴司十二度，人间一日迁”，才揣着窥辰仪，一路从北平摸到了这湘西深山里。
他把札记揣回怀里，又摸出那枚青铜窥辰仪。巴掌大的铜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，有北斗七星的轨迹，也有十二地支的符号，中心的铜针微微颤动着，指向谷深处那片翻涌的白雾。那雾来得蹊跷，明明方才还是朗朗晴天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，就从谷底漫了上来，乳白的雾气里裹着股凉丝丝的气息，闻着竟不像山间的潮气，倒像寒冬腊月里冰窖的冷意。
“辰时刚过，应该就是这里了。” 温时衍定了定神，把怀表往口袋里一塞，紧了紧背上的帆布包，抬脚往雾里走。他走得格外小心，眼睛盯着脚下的路，耳朵支棱着听周围的动静 —— 倒不是怕野兽，而是怕祖父札记里提的 “隙雾藏险”。可越往里走，雾气越浓，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东西，只有窥辰仪中心的铜针颤得越来越厉害，像是在提醒他什么。
突然，脚下传来 “咔嗒” 一声轻响，不是踩碎枯枝的脆响，而是机关转动的闷响。温时衍心里一紧，刚想后退，就听见头顶传来 “轰隆隆” 的震动 —— 他猛地抬头，只见雾里滚下来一堆碎石，大小不一的石块裹着雾气，直奔他面门而来！
“好家伙，这机关比北平琉璃厂的假古董还坑人！” 温时衍骂了一句，转身就想跑，可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踉跄着差点摔倒。碎石越来越近，他甚至能看清石块上的青苔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“自己这二十五年阳寿，要是交代在这儿，算不算阴司里的两百四十年”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：“愣着干什么？往左躲三步，踩第三块青石板！”
声音来得突然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。温时衍来不及多想，照着这话往左跨了三步，脚尖刚碰到第三块青石板，就感觉脚下一沉，紧接着，身侧的崖壁上突然弹出一块半人高的石板，“哐当” 一声挡住了滚落的碎石。石块砸在石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，溅起的石屑落在他的衣领里，凉丝丝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