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向山神祈愿,许我阿妈出逃大山!”
“那便,如你所愿...”
一
我是一座山的山神。
我的山,名为“望归”。曾几何时,这里香火鼎盛,信徒如织。樵夫上山,会求我庇佑平安;农人耕作,会祈我风调雨顺。那时的我,虽算不上威震一方,却也神力充盈,足以护佑这一方水土的生灵。
然而,不知从何时起,信仰如退潮般消散。
山下的世界日新月异,柏油路取代了泥泞小径,轰鸣的机器声盖过了虔诚的祷告。人们不再需要山神,他们拥有了更强大的、名为“科学”的依靠。我的庙宇,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,最终在风雨侵蚀和时光蹉跎下,渐渐倾颓,只剩残垣断壁,被疯狂的藤蔓与厚重的苔藓吞噬。
没有信仰之力,神明便会衰弱。我的神力日渐消散,如同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细沙。最终,我无力维持清醒,只好将最后一点微薄的神力用于维系这破庙不彻底坍塌,自身则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睡。
我在黑暗中沉浮,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。或许是几百年,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。日月交替,春秋轮回,于我而言,不过是一场漫长而寂寥的梦。我等待着,或许是在等待彻底的湮灭,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。
直到……那一股极其微弱,却异常坚韧的信仰之力,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烛火,幽幽地传递到我即将枯竭的神识深处。
随之而来的,是一声声饱含悲恨、怨愤与绝望的祈愿,像冰冷的针,刺破了我的沉眠。
“山神山神,我三天后要出嫁了,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……”
“……如果山神您真的有灵,请您让这帮畜牲永堕无间炼狱!”
“如果山神您真的有灵,请您救我阿妈逃出此间地狱!”
“如果山神您真的有灵,请您睁开眼,看看这颠倒的秩序!看看这恶人笑,良人泣的悲剧世间!”
那声音属于一个少女,嘶哑,凄厉,带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浓重恨意。我被这充满负面情绪的祈愿沉沉唤醒。
神明,尤其是曾受正念供奉的山神,素来不喜怨恨极深之魂。我们偏爱温和、良善、虔诚的灵魂。这少女的祈愿,充满了毁灭与诅咒,本应让我不适。
但——
我“看”向那跪在破败神像前的身影。那是一个如此瘦小、脏兮兮的女孩,面黄肌瘦,穿着一身破烂不堪、勉强遮体的衣服。她脸上是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极度仇恨而扭曲的神情,唯有一双眼睛,在诉说着祈愿时,迸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光芒。
她是千百年来,我唯一的信徒。
是让我这岌岌可危的山神庙,重燃一丝“存在”意义的希望之火。
我太虚弱了。虚弱到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稻草。即便这信仰掺杂着太多的怨毒,我也必须回应。否则,这点星火熄灭,我将再度沉眠,或许,便是永夜。
我凝聚起刚刚因这点信仰而恢复的微弱神力,让神像似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,古老而沧桑的声音,在这小小的庙宇中回荡:
“说出你的愿望,奉出你的灵魂,交出你的信仰。”
底下的女孩猛地抬起头,脏污的小脸上,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骤然炽亮,仿佛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生路。她没有任何犹豫,以一种近乎叩拜的姿势,深深地、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