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第三十天的终点
连续第三十天,我最后一个离开公司。
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城市的霓虹切割成冷冰冰的几何图形,投在空荡的走廊上。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墨粉和过度消毒水混合的、令人窒息的味道。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,像有根细绳勒进了脑髓,随着心跳一下下抽紧。胃袋空空如也,却泛着酸灼的恶心感,提醒我今晚又一次错过了正常的晚餐时间——如果晚上九点半还能称之为“正常”的话。
电梯镜面映出一张灰败的脸,眼底挂着两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,领带歪斜,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浅黄的痕迹。我麻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,一个标准的、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零件。
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不用看也知道,是“阎王”在工作群里发明天早会的提前通知,@了所有人。我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那浑浊的空气,电梯下行失重感带来短暂的眩晕。
通勤地铁像沙丁鱼罐头,黏腻的汗味和廉价香水味交织。我抓着吊环,身体随着车厢摇晃,脑袋空空,只想着一件事:躺下。立刻,马上,躺在那张新租的、弹簧有些问题但总算属于我的床上。
出了地铁站,夜风一吹,稍微清醒了些。拐进那条路灯昏暗的老街,踩着自己的影子,走向那栋墙皮剥落的旧楼。三楼,最里间。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时发出干涩的“咔哒”声,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。
推开门,一股熟悉的、陈年灰尘和霉菌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房子租金便宜得可疑,除了潮湿和老旧,大概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——至少签合同的时候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。
钥匙扔在鞋柜上,公文包随手甩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领带扯松,脖颈上一圈深红的勒痕却像刻进了皮肤深处。我甚至没力气走到几步之外的沙发,直接面朝下,把自己像一袋水泥似的拍在了冰冷的地板上。脸颊贴着粗糙的木地板,一丝凉意渗入皮肤,稍微缓解了大脑的灼热。
完了。明天,还有明天,以及无数的明天。报表、会议、问责、永无止境的修改意见……念头像腐烂的水草,缠绕着下沉的意识。
就在快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,天花板上面,突然传来声音。
不是老鼠窣窣跑过,不是水管沉闷呜咽。是笑。一种尖锐、扭曲、带着非人恶意的怪笑,像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反复刮擦,又像钝器在缓慢地凿击什么东西。
“嘻……嘻嘻……欢迎……”
我猛地一颤,涣散的精神被强行揪回。心脏突兀地狂跳起来。幻觉?加班过度出现幻听了?
我努力抬起头,望向一片模糊的天花板。黑暗里,什么都看不清。
那声音却更加清晰了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钻进脑髓,带着冰冷的回响:“欢迎来到夜都,这里的规则……由灯光制定。”
话音刚落。
咔嚓。
头顶那盏接触不良、平时总需要拍几下才肯亮的老旧吸顶灯,连同我扔在旁边、屏幕还未完全暗下去的手机,最后那一点微弱的光芒,彻底熄灭。
绝对的、不容置疑的黑暗,瞬间吞噬了一切。不是闭上眼睛那种黑,而是某种具有实体的、浓稠的、剥夺所有感官的虚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