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最深的那夜,寒风如刀,刮过京城每一条街道。朱门内外是两个世界,门内酒肉香气混着炭火暖意飘出院墙,门外却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土路,和路边蜷缩的身影。
阿弃就蜷在城南永定门外的一处墙角下,身下只垫着几张早已被雪水浸透的废纸。他的小身子缩成一团,像只被遗弃的野猫。破麻衣上结了一层薄冰,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发出细碎的咔嚓声。
“再……再过一会儿……天就亮了……”他对自己说,牙齿打颤的声音比说话声还大。
这是宣和十七年的冬天,北疆战事吃紧,朝廷连增三项赋税,南方水患后又起蝗灾,流民如潮水般涌向京城。皇帝下旨闭城三日,开仓放粮,可粮食还没出官仓,就先少了一半。城门外的流民越聚越多,阿弃只是其中之一,而且是最不起眼的一个——一个刚满十岁,无亲无故的小乞丐。
天快亮时,雪下得更大了。阿弃感到一种奇怪的暖意,仿佛有人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棉被。他想起多年前娘亲还在时,也是这样的冬天,娘总会把他冰凉的小脚捂在怀里。
“弃儿,好好活着,无论如何…”娘亲临终前的嘱咐越来越远。
就在这时,城门轰然开启,一队车马疾驰而出,溅起的雪泥泼了阿弃一身。他被这冰冷一惊,猛然清醒过来,那虚假的暖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冷。
“不能死…我不能死…”他挣扎着爬起来,跺着早已麻木的双脚,向着城内走去。
——
“滚开!小杂种!”粮店伙计一脚踢在阿弃的肋骨上,他像断线的风筝般摔了出去,落在街边的积雪中。
阿弃忍着剧痛,在雪地里摸索着刚才伙计丢出来的几粒黄豆。那是他趁伙计不注意时从麻袋缝隙里抠出来的,就为了这点东西,他挨了一顿毒打。
“狗眼看人低…”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四五粒豆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的小布袋。这是他三天来的全部收获。
街对面,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年从书院里走出来,每人手里都捧着热腾腾的包子。阿弃盯着他们,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。他曾偷偷趴在书院窗外听过课,知道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这样的诗句,当时只觉得,写诗的人一定也挨过饿,受过冻。
“看什么看?臭要饭的!”一个少年发现了他,扬手把半块吃剩的包子扔在地上,故意用脚踩了踩,“来吃啊,狗就该吃地上的东西。”
阿弃的拳头攥紧了,但又慢慢松开。他转过身,一瘸一拐地走向巷子深处。尊严不能当饭吃,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。
傍晚时分,他在城西的流民聚集地遇见了老拐。老拐是个四十多岁的瘸腿汉子,据说年轻时读过书,后来不知怎么沦落至此。他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,是这群流民中少数能勉强活下去的人。
“挨打了?”老拐看了眼阿弃淤青的额角,递给他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。
阿弃点点头,接过饼子小心地啃着。
“记住这感觉。”老拐哑着嗓子说,“记住那些人是怎样对你的。记仇的人活得长。”
阿弃似懂非懂,但把这话记在了心里。
那晚,老拐带着他和另外几个小乞丐,偷偷摸到了一家粮店的后院。原来老拐早就踩好了点,知道这家店老板在粮袋里掺沙子,以次充好,后院角落里堆着几十袋准备连夜运走的霉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