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的夏夜,潮湿的热风裹着蝉鸣灌进巷口,把“红光理发店”的霓虹灯牌吹得晃悠。铁闸门只拉到一半,露出里面转着的吊扇,扇叶上积的灰被甩成模糊的圈。强哥坐在最里头的藤椅上,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昏黄灯光下亮得扎眼,正用小镊子夹着搪瓷盘里的西瓜子,一颗一颗往嘴里送。
“强哥,西头的老王家,昨儿又被‘三只手’摸了。”说话的是刚剃了平头的二愣,额角还沾着没擦净的发屑,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“那小子手贱,专摸人家晾在院里的腊肠,老王媳妇哭着来报信,说攒了仨月就等过年的。”
强哥没抬头,镊子精准地夹起最后一颗瓜子,壳儿“咔”地咬开,仁儿吐进嘴里,壳子弧线般落进墙角的铁桶。他穿件的确良白衬衫,袖口卷到胳膊肘,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疤——那是早年跟人抢码头时被铁钩划的,当时流的血把半条河都染红了,他硬是没哼一声。
“知道是谁的人吗?”强哥的声音混着吊扇的嗡鸣,听不出情绪。他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个搪瓷缸,印着“劳动最光荣”的红字掉了一半漆,里面的茶水凉透了,浮着层褐黄色的茶垢。
“瞅着像是南边‘老鼠强’的徒弟,那小子走路总踮着脚,跟偷油的耗子似的。”二愣往门口瞥了眼,街对面的“东风录像厅”正放着武打片,枪声和叫好声顺着风飘过来,“要不我带俩兄弟去‘问候’一下?”
强哥终于抬眼,眼皮耷拉着,眼尾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冰。他慢慢端起搪瓷缸,喝了口凉茶,喉结动了动:“老王的腊肠,多少钱?”
“估摸着……二十来块吧。”二愣挠挠头,不明白强哥问这个干嘛。
“去供销社,买三十块钱的腊肠,送过去。”强哥把空镊子往盘里一扔,“告诉老王,就说是‘老鼠强’赔的。”
二愣愣了愣:“强哥,这……这不等于认了吗?”
“认不认,不是靠嘴说的。”强哥站起身,白衬衫后襟印着片汗湿的印子,“你再带句话,让‘老鼠强’明儿晌午,到码头的废仓库等着。”他顿了顿,指节敲了敲桌面,“让他自己选,是带着徒弟来磕头,还是我把他那只摸腊肠的手,卸下来挂在菜市场的肉摊上。”
二愣打了个激灵,赶紧应着“哎”,转身往外跑,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踩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响。强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,抽出最后一支“大生产”,火柴擦着的瞬间,火光映出他眼底的疤——那是被酒瓶碴划的,当年为了护着巷子里的小学,跟一群砸玻璃的混子干架,玻璃碴子飞进眼里,差点瞎了。
烟抽了半截,门外传来“吱呀”一声,是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了门口。车后座绑着个藤编筐,筐里装着些青菜,车把上挂着个铝制饭盒。进来的是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,三十来岁,梳着齐耳短发,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脸上,正是强哥的媳妇,秀莲。
“刚从厂里下班,顺道买了点菜。”秀莲把饭盒放在桌上,打开盖,里面是刚从食堂打的馒头,还冒着热气,“二愣刚才疯疯癫癫跑出去,说你让他买腊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