棺木腐朽的闷香，混杂着某种尖锐的、铁锈般的腥气，猛地灌入鼻腔。
顾凝咳醒了。
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，记忆断片前最后一幕是实验室顶灯惨白的光，和她失手打翻的那盏青铜油灯——那盏刚从嘉定遗址发掘现场送来的、沾满暗沉污渍的油灯。
她睁开眼，看见的不是无菌操作台和仪器冷光，而是几根歪斜撑着、勉强没塌下来的深色木头，头顶是茅草和破瓦片漏下的惨淡天光。身下硌人得很，伸手一摸，是粗糙的稻草。
冷，刺骨的阴冷往骨头缝里钻。
这不是她的时代。
这个认知比周遭的寒气更快地冻结了她的血液。她猛地坐起，环顾四周。狭小、破败，像是个废弃的柴房，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农具，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发霉的味道。
外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，还有远处沉闷的、一下下撞击什么的巨响，像擂在人心口上。
咚……咚……
每一下，都让这摇摇欲坠的小屋簌簌落下一阵灰。
她低头看自己身上，一件灰扑扑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古代襦裙，瘦弱的手腕从过宽的袖口伸出，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。这不是她的身体。
混乱和恐慌还没彻底攫住她，太阳穴却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，海量的、完全不属于她的信息洪流般冲入脑海——
不是记忆。是书。
无数文字、图片、数据构成的光影长廊在她意识里疯狂闪烁、展开。她认得它们！《嘉定屠城纪略》、《南疆逸史》、《清初史料丛编》……她穿越前正在整理的明末清初地方志电子档案库，她那个容纳了近乎整个大学城图书馆资料的便携硬盘……它们都在！
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，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。
嘉定……屠城……
她猛地打了个寒噤，一个最坏的猜想浮上来，冰冷的手指攥紧了身下干枯的稻草。
那擂鼓般的巨响还在继续，间或夹杂着模糊却凄厉的惨嚎，随风飘来。
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那扇漏风的破木板门前，透过宽大的缝隙向外看。
血。
视线所及，最近的土墙垣上泼洒着大片暗红，尚未完全凝固。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，只有碎布、破瓦和散乱的稻草在风里打着旋。更远处，原本应是市集的地方，黑烟滚滚而起，舔舐着阴沉的天幕。
一座死城正在垂死挣扎。
她真的在了。弘光元年，闰六月，清军兵临城下，嘉定……
冰冷的绝望还没来得及淹没她，那庞大的信息流却自发地涌动，精准地标定出她此刻的位置——西城一处偏僻的废弃民宅。甚至推演出清军主攻的东门方向、兵力配置的大致轮换时间、李成栋可能的驻营点……
生的渴望瞬间压过恐惧。有这些！她有这些！她或许能……
柴房角落的阴影里，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。
顾凝呼吸骤停，猛地回头。
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从那里站起来，仿佛他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。身材不算高大，甚至有些文弱，穿着一件染满暗赭色污渍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襴衫，头发散乱，脸上是混合着烟灰、血渍和极度疲惫的灰败。
但他那双眼睛，亮得吓人，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，死死钉在她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