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姑娘慌乱间抬起头,油亮的麻花辫散了半截,几缕发丝贴在浸着泪痕的脸庞上。她的脸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尤其是那双眼睛,黑沉沉的像是浸在深潭里的黑曜石,此刻正蒙着一层水光,带着恐惧和无助。陈阿水看到领头的汉子嬉笑着扯她的银镯子,姑娘的腕子上立刻勒出了一道红痕,她疼得皱起了眉头,却倔强地不肯出声。

“放开她!” 陈阿水的吼声像一声惊雷,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他攥紧扁担,大步冲了过去,扁担重重地磕在旁边的木箱上,木屑四溅。汉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,随即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。拳头像雨点般落在陈阿水的肩头、肋下,他却死死地护着身后的姑娘,不肯退让一步。咸腥的血沫在他的齿间漫开,他咬着牙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不能让他们伤害她。

直到码头巡丁的哨声由远及近,混混们才不甘心地骂骂咧咧地逃开。陈阿水这才松了一口气,他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
“陈先生......” 一个软糯的吴语在耳畔响起。姑娘从袖中掏出一个蓝布小包,里面是渗着药香的膏药。她的指尖触到陈阿水擦伤的手臂时微微发颤,“您忍着些。” 她鬓边的茉莉花被汗浸湿了,混着膏药的清凉气息,在闷热的江风中酿成一抹温柔,像一股清泉,瞬间浇灭了陈阿水身上的燥热和疼痛。

从那天起,陈阿水的心里就多了一个人。他们的爱情是藏在暮色里的秘密,见不得光,却在彼此的心里生根发芽。每到三更,秀禾就会提着食盒从后院翻墙过来,给陈阿水带刚蒸好的桂花糕。月光洒在她纤瘦的肩上,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银霜。陈阿水坐在桌前,看着秀禾忙碌的身影,心里暖洋洋的。他总忍不住想,等攒够了钱,就娶她过门,让她再也不用踮着脚爬墙,再也不用担惊受怕。

秀禾的桂花糕做得格外香甜,每一口都带着浓浓的爱意。她会坐在陈阿水的对面,托着下巴,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。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 她轻声说,眼里满是宠溺。

陈阿水会把一块最大的桂花糕递到秀禾嘴边,“你也吃。” 秀禾不好意思地咬一口,脸颊泛起红晕,像熟透的苹果。

仲夏夜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,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银斑。秀禾将竹编的蒲扇轻轻搁在石桌上,裙摆扫过沾着夜露的青苔,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她挨着陈阿水坐下时,石凳还留着白日里的余温,男人粗糙的手掌自然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,指缝间交错的纹路里藏着经年累月的茧。

"阿水哥,你听。" 她歪着头靠上他肩头,声音比晚风还轻。江南小调的尾音打着旋儿,和着蟋蟀的低吟在庭院里流淌。陈阿水望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,鬓角散落的碎发随着哼唱的节奏轻轻颤动,发间茉莉沾着夜露,香气愈发清甜。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传来时,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攥着母亲给的铜钱买糖画,此刻掌心的温度,却比麦芽糖还要绵密醇厚。

石板缝里的萤火虫扑棱棱飞起,在两人头顶织成淡绿色的光网。陈阿水数着秀禾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,突然觉得岁月就该这样凝固 —— 老槐树永远郁郁葱葱,月亮永远悬在中天,而她的歌声,会像门前蜿蜒的小河,不知疲倦地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