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临界温度
顾云帆签下“放弃有创抢救”同意书时,指尖的温度是冰凉的,恰好三十七度半——那是三天前母亲顾秀贞在旧棉纺厂家属院的老房子里,为他做好最后一碗芋泥,他吃下时额头的温度。
现在,那碗甜腻软糯的芋泥还堵在他心口,而母亲已躺在ICU深度昏迷,脑干出血,预后极不乐观。
他是业内知名的危机公关专家,年薪百万,专为各路显贵扑灭舆论烈火。此刻,他却无法为生命垂危的母亲扑灭哪怕一星半点的死亡之火。主治医生的话很委婉,但意思明确:继续高级生命支持,意义渺茫,但每天的费用,是触目惊心的五位数。
钱,他付得起。但意义呢?母亲是否会愿意以这样一种全身插满管子、毫无尊严的方式,仅仅是为了“活着”而活着?
在助理和医院主任面前,他依旧是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“问题解决者”,逻辑清晰,安排着一切,联系国内外的专家,调动着资金。没人知道,他贴身西装内侧口袋里,装着一只洗得发白、针脚细密的蓝色香囊,里面是母亲去年秋天亲手晒制的茉莉干花。她说,能安神。如今,这淡淡的香气,却安不了他此刻被恐惧和负罪感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心。
他刚放下那支仿佛有千钧重的笔,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。屏幕显示是“刘明远教授”——他动用了所有人脉,好不容易才请动的国内脑科权威,正从外地赶回,是母亲最后的希望之一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接通,准备聆听最后的专业判决。
然而,电话那头传来的,却不是预想中刘教授沉稳冷静的声音,而是一个陌生、年轻、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女声:
“是顾云帆先生吗?对不起,冒昧打扰!我是刘明远教授的女儿,刘安心!我爸爸……我爸爸他在回来的路上,突发主动脉夹层,也进了抢救室!求求你……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母亲顾秀贞女士,当年在第三棉纺厂做财务科长时,是不是经手过一笔代号叫‘向阳花’的专项款?这……这很可能关系到,现在怎么才能救我爸爸的命!”
顾云帆握着手机,僵在原地。ICU的苍白灯光照在他脸上,一片冰凉。母亲的危机未解,求助的专家竟也命悬一线,而且,莫名其妙地牵扯出一段三十年前的、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的旧事。
“向阳花”?那是什么?
(第一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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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旧账迷雾
城市的另一端,刘安心靠在抢救室外的墙壁上,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。她是一名医生,此刻却对自己的专业知识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。父亲刘明远的病情极其凶险,手术方案需要确定,但一些关键的、关于父亲体质和过往病史的细节,她却一无所知。在她的记忆里,父亲总是沉默而疏离,尤其对三十年前在第三棉纺厂附属医院工作的那段经历,讳莫如深。
慌乱中,她翻找父亲随身的旧公文包,想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医疗记录,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本皮革封面、磨损严重的旧笔记本。夹在笔记本里的,是一张泛黄的集体照,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字:“给明远,愿如向阳花,心向光明。秀贞。1985年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