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:
民国十八年,江南梅雨时节。
雨水缠绵了半月有余,青石板路上总是湿漉漉的,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。白家巷深处那座三进院落里,青苔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墙根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陈旧木材混合的气味。
沈绣娘坐在窗前,指尖拈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绣线,对着朦胧天光穿针。她今年不过二十六,却已经守寡三年。一身素色旗袍裹着窈窕身段,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,衬得乌发更黑,肌肤更白。
“嫂嫂,线穿过去了么?”
少女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随即门帘被挑起,十八岁的白家小姐白兰端着茶盘走进来。她穿着淡蓝学生装,短发齐耳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。
“就快了。”沈绣娘微微一笑,指尖轻抖,那线头便乖巧地钻过了针眼。
白兰放下茶盘,凑近来看绣架上的作品——是一幅鸳鸯戏水图,才完成了一半,那对鸳鸯却已经活灵活现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锦缎上游出来。
“嫂嫂的手真巧,”白兰惊叹,“难怪城里夫人们都争着要你的绣品。”
沈绣娘但笑不语。丈夫白明远死后,她便是靠着这一手绣活,才在白家立足。婆婆虽然苛刻,但看在她每月上交的银钱份上,倒也容她在这偏院里安身。
“你哥哥若在,定会为你骄傲。”白兰忽然轻声说。
绣针刺破了指尖,一滴血珠涌出,迅速在素白缎面上洇开一小团红。沈绣娘忙将指尖含入口中,尝到一丝腥甜。
三年了,提起那个早亡的丈夫,她心头仍会莫名一颤。不是为着多么深刻的爱情——他们本就是父母之命结合的夫妻,成婚不到两年他便一病去了——而是为着自己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。
年轻守寡,无儿无女,像一株无根的浮萍,在白家大院里飘摇。
“看我,又说这个了。”白兰自知失言,忙岔开话题,“对了,娘说今晚有客来,叫我们都到前厅用饭。”
“什么客?”沈绣娘蹙眉。她平日很少见客,婆婆也乐得她不出现在人前,免得提醒众人白家还有个年轻寡妇。
“好像是爹生前朋友的儿子,从省城来的,说要在这小城里住一段时日。”白兰眨眨眼,“娘特意吩咐厨房加了菜呢。”
傍晚雨停了,夕阳从云缝里漏出几缕金光。
沈绣娘换上一件月白色旗袍,外面罩了件深青色坎肩,这才随着白兰往前厅去。婆婆赵氏已经端坐主位,见她们来,只淡淡瞥了一眼。
“今日有贵客,都注意着些言行。”赵氏五十出头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眉眼间透着精明与严厉。
话音刚落,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。管家引着一位青年男子进来,沈绣娘抬眼望去,不由微微一怔。
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,穿着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,身材高挑,眉眼深邃。他不像本地人,肤色更白些,鼻梁也更高,嘴角天然微微上扬,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。
“伯母好,两位妹妹好。”他开口,声音清朗,“在下林慕言,家父林岳山与白世伯是故交。这次来清水镇办事,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。”
赵氏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:“贤侄不必多礼。明远他爹在世时,常提起与你父亲同窗之谊。快请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