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冷宫的秋,确乎比别处来得凄清而锐利。

萧煜裹紧那件洗得泛白,边角处已有棉絮探头的棉袍,呵出一口白气,看它在破旧窗棂上凝成一片霜花。

那霜花的纹路,倒似极了工笔画中的冰裂纹瓷器,只是寒冷彻骨。

这是他被打入冷宫的第三个年头,亦是他十七岁的生辰。没有寿面,没有贺礼,甚至连一句问候也无。

唯有几只灰雀,在院中荒芜的庭院里,孜孜不倦地啄食着残存的草籽,发出单调而固执的“笃笃”声,反倒衬得这冷宫越发寂静了。

作为大胤王朝的三皇子,他的处境着实尴尬而可笑。

母亲原是洗脚婢出身的嫔妃,在他十岁那年“突发急病”去世,宫中无人追究;

十五岁时,他在祭天大典上“不慎”打翻祭器,被钦天监指为“冲撞天道”,不祥之人,从此被扔进这荒废宫苑,任其自生自灭。

皇帝的子女众多,少一个无足轻重,何况是一个婢女所生,又冲撞天道的皇子。

“殿下,用膳了。”老太监秦公公佝偻着背,端来一个木托盘,上面放着一碗稀得能清晰照见人眉眼的米粥,以及半块硬如石块的烙饼。他的声音干涩,如同秋风吹过枯枝。

萧煜接过,沉默片刻,轻声问道:“秦公公,今日…可有人问起我?”这话他问了三年,答案早已心知肚明,却仍存着一丝微末的希冀。

老太监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,旋即隐没在深深的皱纹里:“太子殿下今日册封了新的侧妃,百官朝贺,宫里热闹得很。陛下说…说冷宫那位,就不必知会了,免得冲了喜气。”

萧煜低头,默默咬了一口烙饼,牙齿被硐得生疼。

他早已习惯这种彻底的忽视,如同习惯冷宫里常年弥漫的霉味,钻隙而入的寒风,以及深夜里老鼠啃咬木头的窸窣声。

这三年的冷宫生涯,磨平了他年少时仅有的一点棱角,却也淬炼出异乎寻常的耐心与观察力。

他熟悉这院中每一块砖石的位置,每一株杂草的枯荣,甚至能通过风声判断明日是晴是雨。

入夜后,秋风更紧,刮得窗纸噗噗作响。萧煜蜷在薄薄的棉被里,难以成眠。

正是在这万籁俱寂之时,一阵微弱却持续的嗡鸣声,钻入了他的耳朵。

声音并非来自室外,也非鼠患,竟像是从他那简陋床榻的下方传来——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,是他幼时藏匿弹弓,泥人等小玩意的秘密所在。

鬼使神差地,他翻身下床,借着微弱月光,用一把生锈的匕首撬开了那块石板。

下面并非记忆中的泥沙,而是一道幽深,向下的阶梯,一股混合着铁锈,机油和某种未知金属的气味扑面而来,带着陈腐却诱人的神秘感。

阶梯陡峭而深邃,以整齐切割的青石砌成,延伸向不可知的黑暗。

萧煜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,护着火苗,小心翼翼地向下探索。

走了约莫百级台阶,眼前豁然开朗。

油灯的光芒虽弱,却足以照亮一个超乎他想象力的世界——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工坊。

他举高油灯,目瞪口呆。

眼前是一个完全由金属,齿轮和管道构成的机械世界:大小不一的黄铜齿轮相互咬合,缓缓转动;活塞在汽缸中沉闷而规律地运动;粗大的铜管如巨蟒般蜿蜒盘绕,遍布四周墙壁,伸向黑暗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