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在两岁的乐乐面前,变成了一块巨大的、无声的玻璃。
前一秒,妈妈还在地板上和他一起堆积木,她把一块红色的三角形放在最上面,笑着叫他,“宝贝,看,小房子。”她的笑容有点苍白,呼吸比平时重一些,但她眼里全是光,落在他身上的、温柔的光。
下一秒,那光熄灭了。
妈妈的手突然松开了积木,她整个人像一座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塔, softly地、缓慢地倒了下去,躺在地板上,一动不动。
乐乐爬过去,用胖乎乎的小手推她的胳膊。“妈妈?”他奶声奶气地叫。没有反应。他喜欢玩“装睡”的游戏,每次他趴到妈妈脸上,用鼻子蹭她,她就会大笑着醒来,反过来亲他。
他学着以前的样子,把小脸凑过去,蹭了蹭妈妈冰凉的脸颊。
“妈妈,起。”他命令道。妈妈没有动。
寂静开始像潮水一样涌来,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。只有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声,以及墙上秒针走动的滴答声。乐乐坐在妈妈身边,开始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,那不是饥饿,也不是困倦,而是一种巨大的、他无法理解的空缺感。
他把自己塞进妈妈的臂弯里,那里曾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。他拉起妈妈一只冰凉的手,放在自己的背上,假装那是一个拥抱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天光渐渐变暗,房间里的色彩一点点被灰蓝色吞噬。乐乐开始害怕,他呜咽起来,哭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细小、无助。他哭累了,就蜷缩在妈妈身边,手指紧紧抓着她的一缕头发,那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熟悉的连接。
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。他只知道妈妈冷了,妈妈不说话了,妈妈不理他了。他在守着一个不会醒来的沉睡,在用他全部两岁的生命,守护着他唯一的世界。
他小小的、温暖的身体紧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,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胸膛,仿佛还能听见那不再跳动的心音。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,带着奶香,吹拂着母亲早已失去温度的皮肤。一只胖乎乎的小手,固执地抓着母亲胸前的衣料,攥得很紧,仿佛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这最后的依靠。
妈妈的身体变得僵硬而寒冷,像一块被月光浸透的玉石。生命的暖流早已离去,留下的轮廓坚硬而陌生。但在乐乐混沌的、两岁的感知里,这依然是全世界最安全、最熟悉的港湾。这是妈妈的怀抱,是无数次喂哺他、安抚他、让他破涕为笑的地方。此刻,它只是格外安静,格外凉爽,驱散了夏夜的闷热。
月光慈悲地勾勒着他们。母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守护者,将怀里那团小小的、柔软的生命完全地包裹起来。影子之下,是绝对的、冰冷的静止;影子之中,孩子正做着或许甜蜜的梦。
他或许梦见了妈妈的笑声,梦见了温柔的摇晃,梦见了那个红色的三角形积木被稳稳放上塔顶。在梦的疆域里,没有分离,没有冰冷,只有无尽的温暖和陪伴。他在这个由冰冷躯体和深沉阴影构筑出的最后巢穴里,找到了短暂的、幸福的安宁。
他无法理解“死亡”这个庞大而狰狞的概念。他只能感知到“存在”。妈妈在这里。他在妈妈怀里。因此,世界依然完整,依然值得沉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