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黄昏,空气黏稠得像是化不开的糖。陈国栋坐在老旧的藤椅上,手里捏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,指尖有些泛白。那薄薄的几页纸,却仿佛有千斤重。
老伴李秀娟在厨房里忙活着,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是这个家几十年不变的背景音。她探出头,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丈夫,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。“老头子,谁来的信?”
陈国栋没立刻回答,他把信纸缓缓折好,塞回信封,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长镜头。他抬起头,窗外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,那双看惯了风雨的眼睛里,此刻情绪复杂难辨。
“拆迁办的通知,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定了。咱这老房子,下个月量面积,赔款方案……也下来了。”
“哐当——”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,是李秀娟失手打碎了一个碗。她也顾不上收拾,湿着手就快步走了出来,围裙还在身前晃荡。“多少?”她问得直接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陈国栋报了一个数。
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老式挂钟“滴答滴答”的走动声。李秀娟僵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凝固了,像是没听清,又像是被这个数字砸懵了。过了好半晌,她才缓缓坐到旁边的凳子上,喃喃道:“老天爷……这么多……这、这得怎么才好……”
“给建国、建军、建梅打电话吧,”陈国栋叹了口气,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喜悦,反而带着一丝疲惫,“叫他们晚上都回来吃饭,总得告诉他们。”
李秀娟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应着,起身去找手机。她的手有些抖,按了几次才拨通大儿子的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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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灯初上,老旧的职工家属院里渐渐热闹起来。下班的人,放学的小孩,让楼道里充满了烟火气息。
陈建国一家最先到。作为45岁的机关副科长,陈建国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沉稳,他手里提着两瓶酒。他的妻子张丽,一进门就换上了热情的笑脸,嘴上跟抹了蜜似的:“爸,妈,我们回来了!哟,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,这么香?”但她那双精明的眼睛,却飞快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了茶几上那个显眼的信封上。
紧接着,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,是二儿子陈建军到了。他穿着一身沾了点机油的工装,像是刚从他那小修理铺直接赶过来的,浑身带着一股机油和汗味混杂的气息。他嗓门大,一进门就嚷嚷:“爸,妈,啥急事啊?我铺子里正忙着呢!”他的目光和大哥大嫂接触了一下,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最后到的是女儿陈建梅和女婿赵明。建梅手里拎着一袋水果,脸上带着些匆匆赶路的倦意。赵明跟在她身后,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与这个略显简陋的老房子格格不入。
小小的客厅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。李秀娟看着济济一堂的儿孙,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忙着端茶倒水。陈国栋依旧坐在他的藤椅上,像是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那个点。
晚饭很丰盛,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。大家似乎都在刻意避开某个话题,聊着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。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,张丽给陈建国使了个眼色,用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