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字一顿,声若洪钟: “臣不要任何封赏,只求皇上下令,准我与公主和离。”
沉寂迅速从我周身这一小块地方蔓延开。
让人窒息的肃静中。
皇兄慌乱的眼,对面将士们不解、茫然的眼,一百双、一千双、万万双眼看向我。
最清晰那双,是陆峋的。
眼里有笑意,还有别的。
噢,是羞辱。
倒下去那一刻,我无师自通。
我是李氏皇族唯一的公主,因遗传母后体内所中奇毒,命短易折,二十而终,遇哀怒更损,自幼受尽皇兄宠溺。
我平生不识羞辱。
唯一一次识得,是从我亲选的夫君那里。
再醒来,皇兄守在我榻边,下巴上有一层短短的胡茬。
我轻轻一咳,他便惊醒,两眼泛红地看着我。
我小时候每每生病,他就这样守着我,看着我。
我总笑他,皇兄羞羞。
后来我练武、跑马,身子结实起来。
他已许久许久不再这样了。
我今年十八,运气好本该再有两年可活。
但看皇兄的样子,我笑着问:
“我还有多少时间呀?”
皇兄抿了抿唇,侧头,低头,很忙的样子。
不愿对上我的眼,低声说:
“多则一年。”
不哀不怒,多则一年。
哀毁果真伤身。
陆峋和离二字,折了我一年的命。
“对不起,皇兄。”
我没有一丝力气,话轻飘飘的,像缀在空中:
“我这样娇纵,我害你这样担惊受怕。”
皇兄握紧我手: “别怕,哥哥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我求皇兄让我见陆峋一面,我有话要问他,我有答案要给他。
从他进门到他走到榻前。
我一眼都未曾眨。
他只进门的时候长长地望了我一眼,就垂眼再不看我了。
他看我的时候总这样少。
我慢腾腾翻身背对他,轻声说: “你明明也爱我呀。”
大婚那天我娇俏地冲你眨眼,你的脸霎时比婚服还红,你一次又一次漫不经心偷看我。
我最喜欢的那家蜜麻酥总要排好长的队,你下值的时候常常绕很远的路去买给我。
我们一起出城跑马,马儿狂奔时缰绳脱落,我狠狠摔下,是你毫不犹豫扑向我,你看向我时那一眼的慌乱我不会认错。
明明摔断了一条胳膊,后背大片大片的挫伤,你却淡笑着说,还好,还好你没事。
还有你第一次为我庆贺生辰时亲手为我打的银簪,你寻了一整个冬日跑遍了京郊群山才为我做成的第一件银狐大氅……
“没有人不爱公主。”
陆峋这样说。
但他又低声说:
“也没有人受得住公主的羞辱。”
他说起从前。
那些我满心欢喜的时候,他总觉得被羞辱。
“我从来没有”
一口血从喉咙涌出。
陆峋在这一刻说: “很难堪,和公主一起,总是三分欢喜,七分难堪。”
我生生将血咽下: “好,我们和离。”
5
皇兄以为我还有一年可活。
他暗中寻很多大夫,给我灌很多的药,硬生生熬过了一个寒冬,他说等春末天暖再让我和檀珈出发。
我和他在家里过了最后一个年。
除夕夜那天,真好。
皇兄陪在我身边,真好。烟花璀璨又漂亮,真好。百姓富足欢乐,真好。那个人安康,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