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办公室隔间闻起来像廉价消毒水、陈年汗渍和某种更深层次的、形而上的绝望。
一种被循环空气过滤了八百遍依旧顽固不化的气味。
面前，六块屏幕如同六个扭曲的窥视孔，展示着这个星球上最盛大、最可悲的真人秀。
这不是监控录像，严格来说，这是实时的人生——经过“人生滤镜”精心调校后的人生。
三号屏里，那个叫汤姆的保险推销员，正对着办公室角落里那盆叶片发黄、奄奄一息的散尾葵，深情地倾诉着爱意。
在他那价值不菲的定制版滤镜里，那大概是个金发碧眼、身材火辣的超模。
他的手指虚拟地抚摸着叶片，动作轻柔得令人作呕。
七号屏，玛莎女士，坐在堆满废纸、吃剩的能量棒包装袋和空咖啡杯的工位前，姿态优雅地举起一个看不见的骨瓷杯，小拇指微微翘起，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微笑。
她的“海景别墅下午茶”套餐想必是白金版的，连窗外虚拟的海鸥叫声都逼真得透过我的扬声器传出细微杂音。
我，莱纳斯，人生滤镜公司的一名故障排查员，级别T4，权限不高不低，刚好够我看尽世间荒谬。
我的工作，就是确保这场全球性的集体幻觉能顺畅运行，处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bug——比如某人的宠物猫在滤镜里偶尔会呈现双头形态，或者夕阳的颜色会错误地渲染成诡异的紫色。
然后写报告，归档，等待下一个工单。
“一群可悲的傻瓜。”
我对着屏幕喃喃自语，敲下今天的第三份报告摘要：“用户7B-43G，反馈其‘浪漫伴侣’（原物：办公桌盆栽）出现轻微像素化及语音延迟。
经远程诊断，系本地网络波动导致数据流降级。
已建议用户升级至‘极速浪漫’网络套餐，问题解决。”
完美。我把报告发送出去，靠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。
这椅子大概是我工位上唯一没被滤镜美化的东西，它的每一处凹陷、每一次呻吟都在诉说着真实的、毫不掩饰的廉价感。
我环顾四周，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事，大多都戴着公司发的标准版滤镜眼镜，脸上挂着统一的、略显呆滞的幸福微笑，对着空气敲打键盘，或者在虚拟的咖啡机前进行着社交活动。
只有我，还有少数几个像我一样的“原始派”，拒绝把那玩意儿架在鼻梁上。
我们被视为怪胎，不合群者，甚至有点反社会。但我们清醒。
我们看着真实的世界，哪怕它破败、无聊、令人沮丧。
内部的通讯频道突然弹出一条加急工单，鲜红的标记像一滴血。
工单ID：#734-GH9 用户：理查德·K，黄金会员（“极致奢华”套餐订阅者） 地址：北辰区七号塔楼，顶层公寓A 问题描述：用户报告“环境渲染”出现严重失真及不稳定闪烁，伴随“感知同步率”急剧下降。
用户情绪极度焦虑。（备注：用户声称其“珍稀宠物”形态发生不可控畸变，可能构成安全风险。） 指派：莱纳斯，T4现场工程师。立即处理。
顶层公寓。黄金会员。极致奢华套餐。
这些词组合在一起，通常意味着麻烦。
有钱人总是对他们的幻觉格外挑剔，容不得半点瑕疵。我叹了口气，抓起我的工具包——一个装着各种接口线、诊断器和备用镜片的黑色金属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