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个被城市啃噬得所剩无几的黄昏。林立的高楼将天光切割成吝啬的条块,残阳的余晖勉强在玻璃幕墙上投下几缕碎金,转瞬便被迅速降临的暮色吞噬。沈嘉站在公司 28 楼的落地窗前,望着底下蝼蚁般蠕动的车流 —— 红色的刹车灯连成蜿蜒的长河,在暮色里像一条疲惫的血管,缓慢地输送着这座城市的焦虑。她将冰凉的掌心贴在玻璃上,指尖传来的寒意顺着神经蔓延到心底,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,被一阵无形的风裹挟着,吹落在这片钢铁森林,既抓不住向上生长的藤蔓,也找不到扎根的土壤。
胃里空落落的,泛起一阵熟悉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虚无。不是饥饿 —— 下午三点时她还啃了半块便利店买的三明治,而是比饥饿更深的空洞,像老家冬天冻裂的土地,从脏腑深处蔓延上来,一圈圈缠绕着心口,越收越紧。她掏出手机,解锁屏幕,相册里那张去年春节和父母在老家早点铺的合影弹了出来: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头,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正把自己碗里的面筋往她碗里舀,嘴角沾着一点汤渍;母亲坐在旁边,手里拿着塑料袋,正往里面装刚买的糖糕,眼睛却笑着望向她。照片里的胡辣汤冒着热气,仿佛能透过屏幕闻到那股辛辣又温暖的香气。
就在这时,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,屏幕上方弹出一条物流更新信息:“您的包裹【胡辣汤料】已由小区门卫代收。” 沈嘉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,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,泛起层层涟漪。她几乎是立刻就关掉了电脑,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连同事喊她 “沈嘉,明天的方案要不要再核对下” 都没听清,只含糊地应了一声,便快步走向电梯。
电梯下降的三十秒里,她的思绪飞回到了老家。每次她要回城里时,父亲总会提前好几天在阳台上晒各种香料,胡椒、花椒、八角、桂皮…… 阳光把那些颗粒状的香料晒得暖烘烘的,整个阳台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。父亲会戴着老花镜,坐在小凳子上,用一个旧秤一点点称量,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包里,再用麻绳扎紧。“外面买的料不正宗,” 他总是一边扎绳一边说,“你从小就喝惯了家里的味道,到了城里可别委屈自己的胃。”
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,晚风吹在脸上,带着深秋的凉意。她穿过小区里种满银杏的小路,金黄的银杏叶落在肩头,像细碎的阳光。到了门卫室,那堆五颜六色的快递包装里,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、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箱 —— 纸箱是父亲常用的那种,侧面还印着老家县城化肥厂的字样,那是父亲退休前工作了三十年的地方。寄件人栏,依旧是那个熟悉得能闭眼描摹的名字 —— 沈建军,字迹刚劲有力,带着父亲特有的笔锋,和她小时候作业本上父亲签的名字一模一样。
回到那个租来的、号称 “都市精英公寓” 的狭小开间,她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胶带。胶带的粘性很强,她的指甲被蹭得有些发红,却毫不在意。纸箱里,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牛皮纸小包,没有任何商品标签,只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着序号,从 “十七” 一直到 “三十五”。